阳彩阴翳,心不由主
今日作为归长虹习武的第一天,归长径比自己双胞胎妹妹本人更为兴奋和紧张。因而,早在天还未亮之时,她便将归长虹唤醒,而后蹑手蹑脚地扯着她甩开了身边劝诫的侍女,往演武场处疾步走去。
提前近一个时辰到的结果便是,当她们抵达时,演武场内仍空无一人。那虚掩着的大门则映照着它像是睡前故事中的魔族般——
潜伏在黑暗之中,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将人族吞入腹中的时机。
而在这漆黑无比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还是来自于归长虹手上提着的那盏灯笼。
归长虹早已习惯了对方跳脱的性格,所以对这近乎是闹剧的一幕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虽然归长虹和归长径是双胞胎姐妹,但两人的性情却大相径庭。
或许是因为有着太医曾下的活不过笄礼的论断所在,尽管归长径体弱多病,但她仍极为活泼好动,就像一团燃烧着的烈焰,颇有一种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将自己燃烧殆尽的疯狂感。
然而,与之继而相反的是,归长虹虽天赋极高,但待人待物极为冷淡。更甚者,自从识字后,若非归长径作为姐姐一直关注着她,她可以不吃不喝地枯坐在桌前一整天。
她宛若灰烬下的点点星火,在与世无争中等待着油尽灯枯之日。
只见归长径她站在黑暗之中,转而将灯笼递于归长径道,“皇姐,夜深露重,小心风寒。皇姐不如早些回去,好好休息。”
“我陪……”
纵使心底有万般不愿,但出于不愿再给对方添麻烦的心思,一直没有任何做姐姐的权威的归长径终究还是妥协了。
她不由得深深凝视了一眼演武场,而她的眼底则充斥着压抑不住的眷念和渴望。但赶在归长虹察觉前,她便极为克制地将目光收了回来,继而若无其事地微笑了起来。
若是可以,她也想习得武艺,上阵杀敌,保卫百姓,但……
她压下内心的纷纷扰扰,声音故作欢快地说道,“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回去吧,等下再过来也不迟。”
就在此时,晨间的第一缕微光从天边泛起,穿过云层,散入宫中,若一道屏障将演武场内外隔离开。
站在光影交界处,归长虹望了望天色,而后极为理智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她摇了摇头,分析道,“没有这个必要,只有半个时辰了。以我们的速度,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
说着,归长虹扫过对方在风中颤抖的身子,而后十分强硬地将手中的灯笼塞入了归长径手中。
她双手合十,迅速地摩擦了几下。而在感受到自己掌心微微的热气后,她便马上盖在了归长径那冰冷的手背上,强行与她十指紧扣。
然而,直面着这让人眷恋不已的热源,归长径却下意识地往后一瑟缩。仿佛是遇见了洪水猛兽般,让她在来不及反应之前,便用力甩开了对方的手。
而随着归长径的动作,她手中的灯笼骤然坠落,径直砸在了归长虹的脚尖,再而弹到了地上。
“咔嚓”
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红灯笼从底部中央碎裂了开来,而那原本立着的火烛则顺势倒向了一旁。不过一息时间,火舌便吞噬了整个灯笼。
即使一番好意被如此践踏,归长虹的脸上仍不见任何恼怒和责怪之意。她只是赶在火花溅射到归长径衣袍之前,将对方护在了身后。
她垂着眼帘注视着那在风中挣扎着的焰火,而待到灯笼燃烧殆尽后,她便抬脚,在沉默中踩灭了那微弱的火星,将其彻底碾碎开来。
半晌,归长虹将脚尖从灰烬中移开,她抬眸望向归长径道,“是我唐突了。如今天已亮,这灯笼自然也就用不上了。皇姐无需感怀。”
那冷静自若的眼神落在归长径的身上后,却让她有种异样的灼烧感。而在这宛若毫无底线的包容反衬下,她反而更像是那个需要被人包容的任性妹妹般。
这让归长径一时摸不清归长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只是因为这样做的人是她而已。
即使是她害妹妹来早了,但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可以借着身体虚弱的理由,来免除任何责怪,甚至还需要妹妹翻过来安慰她。
亏她还总是以皇姐的身份自居,甚至还经常洋洋得意于父皇和母后对她的偏爱。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想被人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般对待。
一直以来隐藏的极好的自责突然爆发,让归长径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些许阴霾。来自心底的沉重的负面情感,惹得她不由得向后一踉跄。
在极度混乱下,她一连退了好几步后,直到撞到了背后的树上方才重新稳住身子。
或许是因为那浅薄的自尊作祟,归长径与树干不过接触了一瞬,她便立即再次挺起了身子。
只是被她潜意识里藏到背后的手指却怎么也掩藏不了她内心的纠结。
借着树荫的隐藏,她手指握拳,而后又立马张开。如此反复了数次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对……”
然而,话语刚开了个头,归长径便停下了。她像是失了声般,梗着脖子站在了原地。她的嘴唇张张合合,但直到最后她仍没有说出道歉之语。
迎着归长虹疑惑的目光,归长径再次退让了,她叹息道,“不,是我任性了。但我想看着你进去后再走。”
说完,归长径拢着衣领,止步于门外光亮之处。
望着扎着归长虹迈过光影的分界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黑暗之中,她眼底不由得产生了些许艳羡之情。
在恍惚间,归长径终于明白了自己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黑暗——
其实,一直以来,她才是一直仰望着妹妹,而又深深嫉妒着对方的人。
为何她一出生就被人断定了早夭的命运,所以不得不被禁锢在屋内,吞下无数苦涩的药汤,只为能尽可能的苟延残喘几日。甚至于,她每一次的呼吸,甚至每一次的眨眼都是生命的倒计时。
明明妹妹对一切都毫无兴趣,但就因为身体强健,所以即使妹妹更喜欢窝在角落看书,但父皇母后也会赶着找人来教导妹妹。
而她则连靠近演武场都要打着送妹妹的借口偷偷进行。
可是,一直渴望着成为大将军的人分明是她啊!
“长虹!姐姐好像嫉妒着我们呢?要不是你在胎中掠夺了她的营养,她又怎么会先天不足,多次命悬一线?”
骤然出现的声音让归长虹推门的手一顿,“我们之间的关系轮不到你这藏头露尾之人来挑拨。”
明明他才是唯一一个一直注视着她的存在!只要想到这,保护欲和杀意就若蛛丝般死死地交织在他心上,仿佛他曾经被她抛弃背叛过般。
问题是,他是谁?
似是触碰到了他脑中的自我保护机制,无论他如何回忆,他的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而在全身滚烫之下,几段破碎而模糊的记忆碎片撞入了他的脑中。
顺应……天命……这是你的职责……一……
既然如此,那从今以后他就叫归一。他和长虹本一体,愿天命尽数归于他和她之间。
然而另一边,眼见着归长虹即将隐没于演武场的黑暗之中,归长径忍不住开口道,“长虹!我……”
她的声音便像一盆冷水,将归一原本的激动冲刷得一干二净。他的名字只有她一人知晓,那作为交换,她的名字也必须属于他一人。
唯有这样,方才公平。
日出天而曜景[1]。
她是他从黑暗之中睁眼感知的第一人,是他的光,更是他的阿曜。
有了为她取名的兴奋在,归一迫不及待地说道,“阿曜,我是归一。我们本为一体,所以不是我在搬弄是非,而是你执意维持虚假的和平而不愿意拆穿罢了。”
不知为何,阿曜这名字让归长虹熟悉不已,就像她本应如此般。因而,她下意识的没有否认这一称呼。
她只是停下步伐,回头望向归长径,再而在心底回答道,“无趣,人的感情本就千变万化,复杂不已。你没必要这样试探我。”
视线相对,归长径内心所有的渴望和羡慕皆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能这么想?
因为她身体虚弱,所以妹妹一直事事让着她,体谅着她的感受,甚至比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要更为沉稳可靠。
她若是再强求的话,岂不是再加重长虹的心理负担?
想着,她强压下内心的酸涩,努力勾起嘴角说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她的声音虽然极力上扬,但期间依旧难言颤抖。
不过,有了这好的开头,归长径接下来的话语也越说越顺,仿佛她真的将一切不甘放下了般。
她急急忙忙地走到归长虹身前,摸着她头道,“既然长虹一直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那我就先把自己的梦想分给你好了!姐姐会一直在你身后支持着你的!为我们的梦想,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