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蝼蚁
刚刚送别了那一帮外乡人，清理完宴席，忙碌了整整一天也是时候该歇息了。夜里本是一片祥和静谧，刘夏耳尖的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往日里也不是没有晚睡的，更何况今天闹得那种阵仗，睡不着也是正常，她压下心底的疑惑，没有去看。
渐渐的，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响，好像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来的说话声、争吵声，正当她觉得不对劲，要去看看时，突然有人扣响了她们家的门。
她打开门来一瞧，居然是去而复返的顾惊鸿和陆归尘二人。
怎么回事。
“请吧。”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情，顾惊鸿笑意盈盈的对她侧身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她这一让，她才看清楚。满村的村民都被聚集在一个地方，死伤过半，要么头破血流、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中，要么早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以本体的模样离开了世间，最后留给这个世界的还是最初那副不为人所接纳的模样，即使他们本就没感受到过几分外族的善意。
最前面的是年轻气盛的小谢，他已经完全化作本体，以自己强壮的身躯做最后的防线，虽然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在他面前的正是当初屠戮他们家园，把他们逼得被迫背井离乡，在此处苟且偷生的天界二皇子，萧行。他高高在上，眼中满是不屑的睥睨着这帮可怜的妖怪，肆无忌惮的对他们同伴们死后的遗体露出嫌弃的表情。
阿婆显然也认出了他，往昔的仇恨未曾消减，反而与日俱增，她咬牙切齿的说：“当初你们逼得我们妖界，在此处苟且偷生，不想哪怕如此，还是不肯就此放过我们，一心赶尽杀绝，也罢，今日老身拼死也要和你们战到底，为死去的亲人讨一个公道！”
萧行“啧”一声，不耐烦的揉了揉耳朵：“还是这套话术，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本神君杀过的妖鬼不计其数，谁记得你们是谁。躲到了这里又如何，我既有手下通风报信，不过耽误几刻钟的功夫，能为民除害何乐不为呢。知道自己一把年纪了就滚远点，不过……你要是想早点与家人团聚……”他收敛起轻佻的表情，阴鸷一笑：“那本神就送你一程。”
他一挥手，示意站在他身旁的陆归尘替他动手，区区妖物，仗着自己有了几百年的修行便以为能与他一战？他们还不配。
陆归尘恭敬地点头应是，小谢当即红了眼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不指望你们报恩，如今你们反而吃里扒外把天界的人引进来，这就是你们天界的度量与所谓的正义吗。天理难容，公道何在！”
报恩？
“他们救过你？”
“是……但妖物怎可能真心救人，不过是阴谋罢了，就算是，只要是妖，就得死。”
萧行转头看了眼“陆归尘”，那一对叫什么洁粢和朔衡男女，不以真身示人，反而化作这副模样，口口声声什么，让这群妖更为愤怒，不过是贪生怕死的借口罢了。苏牧远那个老头手下的人何时这般卑鄙了。不过这种歧视言论倒是和苏老头如出一撤。
不过他还是漫不经心的俯视着这些脚底的可怜虫，语气薄凉。
“什么天理公道，不就是天上那些老头子们定的吗。还不懂吗，他们就是天道啊。”
阿婆一咬牙，手中出现了一个桃木拐杖，“陆归尘”上前迎战，虽是天界中人，他下手却是阴险歹毒，哪里像是正义之辈的所作所为。但他不以为耻。对待妖物，阴险又如何，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到底是低估了那老太婆的实力，毕竟有几百年的修为，那桃木拐杖吸收日月精华，有些神力，被它实打实的打在身上，他登时就被震飞出去。
萧行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朔衡听了几乎咬碎了牙，脸色阴沉，但只能忍着，低头不语。
萧行一伸手，灵力像是满天流萤一般滔滔不绝的注入阿婆体内，她被擒住脖子抬向半空，灵力入体，她瞪大了双眼，那灵力在摧毁她的每一寸经脉，痛苦猛然席卷而来，她能感觉到体内经脉在寸寸炸裂，她最后看了眼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的村民们。
她就这么轻易死了，这村子怕是保不住了。
不，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
她想张口安慰孩子们，告诉他们没事的。钳制住自己脖颈的力量猛然松懈，疼痛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蓦然轻盈了，奇怪，为什么还是说不出一句话，为什么大家的眼神那么惊讶……
阿婆的身体在空中炸成了一团血雾，死无全尸。
小谢呆呆的看着，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能……
他怒喝一声，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冲向萧行，他要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他！萧行面色不能再冷静的看着他，高高在上的神袛俯瞰着渺小生灵，语气不带一丝悲悯：“区区蝼蚁，妄想弑神？”
小谢的身躯轰然倒塌，他甚至未能近萧行的身，他眼睛不甘的瞪着，日复一日苦苦训练，不过是想有朝一日能保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而他的力量在神的绝对权威面前却不值一提。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小谢！！！！”是刘夏姐的声音。刘夏姐……怎么办，又要让她回忆一遍往日的痛苦了。
“咦，居然还能动吗。”萧行的功力对于这个籍籍无名不过空有些蛮力的小妖来说，应该是一击必死的，可本应立刻暴毙而亡的他突然极为艰难的爬了起来，企图最后用自己的身躯再保护那些妖物一次，啊，是为了刚刚那个女人吧，他啧一声：“真顽强，本来想让你死的体面一点呢。”
他的皮囊被一寸寸剥落，被撕开的身体再没有了任何防护能力，还是一个莽撞少年的年纪，他带着一腔赤诚的热血，带着最纯洁的、来不及诉说的爱意，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他的血一寸寸染红了雪地，像是不屈的梅花，带着铮铮傲骨清清白白的离去。
不过他不知道，在他死后，他引以为傲的毒被取来对付自己最想守护的人们。
萧行看着朔衡，也就是假陆归尘的动作，略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不过倒也不说什么，以往他的手段只会比这残忍一万倍，就是觉得这个口口声声天道正义的人，也不过如此嘛。小谢也没了，其他人也只是负隅顽抗，萧行摆了摆手，让他们快点解决掉。
朔衡将毒用的顺手，那些妖物挣扎半天都没能如愿死去，只能清醒的感受着这种痛苦。萧行一把三昧真火，将整个村落连带着尸体一并燃了，他们才在大火中停止了呼吸。火光漫天，他依稀看见那个喊话的女人疯了似的匍匐在地上求着洁粢。
睡着的阿命被吵醒，他开始是茫然的看着门口，叫了一声：“惊鸿姐姐？”
刘夏的表情凝固了，她看着眼前微笑的“顾惊鸿”听见动静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纵使有滔天恨意，她却第一时间跪下来疯狂祈求：“求你饶了阿命吧，求你了，当初是我有眼无珠，有什么怨气你冲我发，阿命那么喜欢你，别亲手毁了他好吗。”她不顾一切磕头认错，眼泪一瞬间糊住了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疯狂道歉，希望眼前这个人一时心软放过她的孩子。
孩子是她最后的希望，她不能再失去孩子了。
“顾惊鸿”恍若未闻，她沉着脸向萧行走去，想请示他的意思，却被阿命惊恐的扯住衣角：“姐姐别过去，他们是坏人。”
朔衡看了瞳孔一缩，以为那小妖要伤害洁粢，手中的毒针立马刺了出去。“留他一命！”萧行突然出声，可已经来不及了，毒针没入小孩的身体。
好疼……即使痛到控制不住自己，阿命还是尽量让母亲不要担心，他想说什么，却只是吐出鲜血。
中了这毒，五脏六腑都像被搅在一起，痛不欲生，但始终会吊着一口气，刘夏吓傻了，她刚刚想去挡的，怎么就没挡住……她怎么就没挡住呢……
她的夫君也曾这样死在她面前，她被留在混浊世间苟且偷生，留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这些年她唯一的愿望只是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让他健康成长，仅此而已啊……
“我让你留他一命。”萧行暴怒，揪着朔衡的衣领，对上他那副臭脸，恨恨将他推开。眼看着那个疯女人还没死，痛苦的守在孩子身旁。而萧行一成不变的冷面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一个心狠手辣的变态，原来也会因为妖物的母爱动容。他有些不甘心的劝解：“殿下，妖终究是妖，殿下莫要被他们迷惑了。”
“以为你家主子打的什么算盘我不了解吗，天界还没易主，你们就这么急不可耐，当我不存在了？我现在说话你都敢不听了，还敢对我所为指指点点，好啊。”萧行铁着脸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朔衡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崩塌了。
哈？他什么时候有这种意思了？
“属下……不敢。”洁粢连忙过来当和事佬，低声下气的对萧行说：“殿下莫怪，朔衡并无此意，只是担心殿下安全，口齿笨拙，一时心急才让殿下误会了。”萧行冷哼一声，走向了那对母子身旁。
朔衡的手咯咯作响，拼命压制着心底的怒气，洁粢柔声宽慰他：“谁不知道自从婉棠死后，他就变得愈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他的心思谁也捉摸不透，不必与他计较。”“若不是大殿下失踪，天界哪里轮得到他做主，行事这般嚣张，总有被扳倒的那一天。天帝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个庸才来做。”
“别说了，这种话岂是能乱说的，再怎么样他也是二殿下，不是我们能妄加非议的。”她拉着他的手，跟上萧行。
毒发的很快，阿命全身痉挛，痛苦的抽搐着，已经维持不住原来的模样，他本体就是犬。顾惊鸿猜的没错。现在他的耳朵和尾巴通通露了出来，哪怕知道无能无为，刘夏还是抵上全部的妖力想保住他。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阿命还是全心相信惊鸿姐姐不是坏人，看到她的那一刻，身后的尾巴还在轻轻晃着，而他的惊鸿姐姐看到他这副样子，表情厌恶，似乎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好像他们是多恶心的东西。
全身都好痛，可是都好像没有心痛。
原来母亲说的没错，他们这样的人不配活在世上……会被所有人讨厌。
“你这样没用的，只会搭上全部妖力陪他一起去死罢了。”萧行自知，哪怕是他都挽回不了，更何况是一个修行大不如他的小妖：“多活一会儿，他只会更痛苦。”
听了这句话，刘夏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终止了输送，阿命立刻停止了呼吸。
全都没了，茫茫大雪掩盖了一切，他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干净。那么熙熙攘攘的热闹村落，一瞬间化为废墟，她口吐一口鲜血，暴毙而亡。萧行似乎没想到她会死，眼神竟然透出茫然。丧夫又丧子，她哪里能活得下去。下辈子，再也不来这世间了。
顾惊鸿他们赶到的时候，三昧真火已让所有村民尸骨无存，而阿命走的无比痛苦，死不瞑目。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顾惊鸿”和“陆归尘”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们到死都以为是他们杀了所有人。
“哦？还漏了一帮？”萧行站在苍茫雪地之中，他的身后一片火光，映照得他的眉目越发冷，让人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