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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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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沾了顾芊落的光,小松尝到了许多贡品,虽然人间的生活给他留下了痛苦的回忆,但是在漂亮姐姐面前他就莫名怀念起做人的时光来。怀念陪伴桑寂左右做小书童的日子,公子待他很好,如果有来生,他还愿意做桑寂的小书童。

    他突然停下动作,脸颊鼓鼓的,神色有些哀伤:“姐姐,你说我们下辈子还能再遇到吗。”下辈子的事,她哪里敢轻易许诺:“有缘分的话,一定还会的。”

    小松有些懵懵懂懂的样子,芊落继续说:“所以,小松要快些投胎转世,不要只以鬼魂之体滞留在人间啦。”不肯入轮回,时间久了,小松会消失的。“可是小松想留下来陪公子。”

    就算留下来,他能陪他多长时间呢。

    当时刚入城,他们就知道,桑寂是一定要杀的,他如今罪孽深重,再也无法入轮回、重新做人了。就算滞留人世间,也只能靠着吸食活人精气保持如今的状态。如果不是被仇恨蒙蔽,一心寻仇,桑寂怎会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留在人间。

    人嘛,总是有太多身不由己。

    “小松,姐姐也想问你一件事。”芊落眼神飘忽,玩着自己的手指:“是不是有冤情的鬼魂都会留下来……”小松一直留在这一方天地里,哪会知道其他事,正想摇头,一旁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不是。怨气深重者才会化为我这样的厉鬼。”他语气轻快,还有些自嘲的意味。

    芊落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她连忙摆手,对上他清明的目光:“其实不瞒你说……我娘也是被人推入井里淹死的。我当时小,为了活下去只能在仇人面前假装讨好……我想娘亲一定很恨我吧。”那一直是她的心病,所以她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阿谀奉承……

    也正因如此,她现在才会千百倍回报对自己好的人。

    桑寂问她家住哪里,等她说完,他想了想:“那里并未出现过厉鬼,我想你娘亲也不会恨你,她一定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活下去,你做的很棒。”他眼神很温柔:“这些年来一定很累很难熬吧,真是辛苦你了。”他虽然出不去,但外面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些的。

    顾芊落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从来没有人和她这样说,她也从来只觉得自己恶心。却没有人站在一个只想艰难存活的小孩的角度,告诉她,辛苦了。她眼睛瞪的圆圆的,像一只乖乖的小兔子,眼圈红红。

    那个萋萋当年是毁了多温柔的一个人啊。才会让桑寂落到如今这副模样。

    难为他还这般安慰她,明明他自己更难熬。

    破庙的破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钰絮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看到桑寂的时候好像屏息了一瞬,大着舌头结结巴巴的说:“芊落……小姐……她们叫你赶紧回家呢,时间不早了。”云处安负责照顾伤员,他们这几日接触也越发多了,这两个小少年都是内心良善之辈,只不过有时候冲动了些。

    “那我走了,谢谢你,桑寂。”芊落莫名有了些依依惜别的感觉,她回头看他,心中有些感激。柴火在噼里啪啦的烧着,庙里被暖融融的火光照亮,少了些阴冷气息。桑寂看她一步三回头,眼底不自觉的带了笑。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了几天,景从和陆归尘就带着人回来了。城里还有听说当年一事的,却也不敢出来看热闹,躲在自家门后听墙角。

    芊落本来是来吃瓜的,看着那边的三两个人不禁有些懵。“那个女的是叫萋萋吗?”她小心凑过去问顾惊鸿。顾惊鸿扯开身上的毯子,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云处安盖了回去。“谁知道,看着不像美艳狐狸精啊。”她回应,又忍不住转过头去对云处安说:“可是我只是肩膀受伤了,不是残疾呀,为什么要废物似的躺在这。”“你好好休息,安心养伤。”

    接下来芊落满脑子都是,顾惊鸿的控诉“我真的不需要”。云处安温柔制止:“不,你需要。”她满脸黑线,离得她们远远的。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小女神偏偏只待那个传说中的恶女万般好,虽然现在她也知道顾惊鸿没有那么坏了。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了。心脏承受能力超强~

    “人我们带回来了,这就是当年害你家破人亡、不得好死的女妖精。她的家人非要跟着来,索性就全带回来了。”景从语气平淡,几句话轻飘飘的概括完事情经过就径直走到顾惊鸿身边。他这几天只记挂着眼前人,一心想快点把事情解决完,萋萋估计和他打了一架,现在身上伤势骇人。

    好在她似乎什么拼死反抗的打算,陆归尘甚至觉得她好像等这天等了很久一样,她被他们带走时仅仅有最后一个要求,不是放过她的家人,也没有透露半点不想去赴死的念头,只是说,她想换一件衣裳。方才那件因为打斗早就脏了,混着血和尘土,破破烂烂。她换了身干净又素静的衣裳,认认真真的抚平每一个褶皱,像是赴一场浪漫的约会,去见思念已久的情人。

    桑寂看到萋萋时分外迷茫。和印象中那个天真而恶毒的小妖怎么都对不上号,她似乎已为人母,但是有了些贤妻良母的架势,穿着打扮都分外朴素,眉眼间也多了写岁月的痕迹。怎么会呢,她分明那样爱美,怎么好像突然就变成寻常妇人了。

    “桑寂,你还是找到我了。”她像是和他叙旧似的,言语间有些温存的情谊,然而她一开口,他就找回了几分当初那个萋萋的影子,恨意在胸腔里涌动。在场之人无一看不出他动了杀心,萋萋旁边那个中年男子扑通一下跪倒,眼泪糊了一脸:“求求你放过萋萋吧,她以前或许做过错事,但是现在她已经知道错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不能没有母亲啊。”

    桑寂听了不怒反笑,他蹲下身和那个平平无奇、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中年男子平视:“那你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她改过自新他就要原谅他,凭什么她嫁了人有了孩子,而他尸骨无存、家破人亡。

    顾惊鸿一脸莫名,悄咪咪凑在云处安耳边问:“那个萋萋怎么找了个这般普通寻常,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的丈夫?”喜欢过桑寂这般容颜出众的男子,按理说她的眼光应该更高才对。陆归尘白衣磊落、身姿挺拔,低眉注视着云处安:“可能,不是你的话,是谁也无所谓了。”云处安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反而顾惊鸿的脸黑了。这都要秀恩爱,过分!

    那个小孩早就被吓傻了,但还是能听出些什么,大概能知道这个桑寂是坏人,要杀他的母亲。于是张开手臂挡在萋萋面前,奶声奶气的说:“不许你伤害我娘亲。”

    桑寂在原地愣了愣,那小孩的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猩红,一张稚气未脱的脸此刻凶巴巴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好像随时可以扑过去拼命。

    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着那个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说:“把你们的孩子带走,我不会动你们,我只杀她一人。她与我之间有血海深仇,非报不可。”桑寂眉眼间的戾气还未消散,他当即便要出手杀她,可那小孩哪里会允许,中年男子想把他揽过来,突然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眼睛不甘心的瞪着,在自己父亲怀里断了气。

    小孩子爱自己的母亲是天性,他本来就做好了为母亲丧命的打算,但是……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鸦雀无声。方才还温温柔柔、有了些成熟稳重气质的萋萋脸色一变,捂着唇笑起来,她的眼睛和面目半妖化,露出一双野性又蛊人的狐狸眼,柔软的尾巴轻轻晃着,而她的一双手上长出了利爪,上面满是血滴,像极了女儿家涂的寇丹。

    中年男子只知道她年轻时做了许多错事,并不知道她是妖。

    此刻愣在原地,在萋萋瞥向他时,一时间眼泪鼻涕也顾不上擦,颤颤微微的爬起来,两条腿软的不行,半是走半是爬的向远处奔去。但他又看到自己孩子的尸体,顿时心灰意冷,绝望的瘫软在地上,咬牙切齿的骂萋萋:“你这个毒妇、妖怪!你……你好狠的心肠。”触及萋萋冰冷的目光,涕泗横流:“你怎么下的了手啊……”

    萋萋冷哼一声:“闭嘴,不然连你一块杀。”她的模样重新发生了变化,脸上的皱纹消失不见,方才那副可怜的妇人模样荡然无存。她眉间绽开一朵妖冶的红色花钿,肤白胜雪,美若天仙。此刻她的模样终于能和自己脑海中的美艳小狐狸对上号了,即使预想过她的美丽却还是被她的容颜惊艳,她的身材姣好、姿容艳丽,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芊落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心想,桑寂能够抵住诱惑,拒绝一开始化形、投怀送抱的小狐狸,当真是有非人的定力。

    萋萋似乎感觉到她一脸痴汉,冲她问:“我美吗?”芊落看了看桑寂,咬着唇没敢说话。她似乎有些惋惜这副好皮囊,生错了,纵使再美还不是得不到那个冷面书生的心?“什么情,什么爱,根本没人能教会我。人间数十年如一日,浮生若梦,于我而言不过一场游戏。我想或许只要活的像个普通的人,我就能知道、懂得人的情感了。可是看着枕边人,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脑海里都只有一个人。我想或许有了孩子,我的心就能分出去一半,你说得对,我天性如此,即使有了孩子也不能唤醒我心中半点温情。日思夜想,梦里都是你来索命的画面。”她清亮的眸子里竟有灼灼光华,她靠近他半步,语气缱绻如同在念一首情诗:“你怎么来的这般晚啊。”

    桑寂眼睛红得厉害,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好恶心。

    好恶心。

    他想起自己苟活世间那段时日,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己的母亲还活着。萋萋这样的人根本没有感情,她也不配懂,所以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随意杀害,所以她更可以恩将仇报、毁了他的一切,因为那与她而言根本没什么。

    那个从前一心为国为民效力的书生,死后反而一身骂名,生前“风流韵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为百姓所不齿……以前的桑寂死于仇恨。现在的桑寂唯一存在的动力,就是仇恨。

    萋萋猝然被扼住呼吸,她勉强笑了笑,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来:“这样都骗不过你,你才是……最狠的那个人。”好像方才“贤妻良母”是假象,“深情告白”也是假象,一切都只是她为换他留情而设计的演出。

    在她眼里,桑寂像万年融不化的一块寒冰,纵使日日夜夜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也无法动摇他半分,反而把自己弄的狼狈至极。他们两个,一个叫桑寂,一个叫萋萋,都是荒凉至极的人,怎么捂热彼此。为什么不能分一点爱给她呢,他为什么永远对她那么恨,那么狠,即使在她还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狐狸的时候,他也不肯喜欢她一点……更何况,他们之间已经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了。他才是最残忍的那个。

    桑寂的手穿透了她的胸膛,触碰到了一颗跳动的炙热心脏,她明明可以反抗,却没有挣扎。她闭上眼睛想,是不是这一刻他才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心跳,她的……爱。

    她控制不住呕出血,洁白的牙齿被染红,她痛快的笑着,用最后的力气说着什么。她说的是:“如果你,不曾救过我就好了。让我死在……还是小狐狸的时候……”桑寂听不清,也不屑于听清,可趁他愣神她猛然拉过他,送上了一个吻。血腥味在唇边蔓延开来,令人作呕。桑寂猛然推开她,她倒在血泊中畅快的大笑起来,只是一张口血就涌出来,把贝齿一颗颗染红,她不顾一切的笑着,好像天地间再没有旁的人,也再没有令她痛苦的事。

    萋萋的眼角悄然滑落一滴泪,她口口声声一声探求情爱,而不得,其实啊,她早就知道了。

    那次吻他,她才知道爱恨交织是何等滋味,她抑制不住狂跳不止的心,也忍不住心中怨他冷漠无情。原来爱是那么复杂,她抱着他恨恨的流泪,又看他之前把泪水擦干,不让他知晓。

    她执迷不悟,她口是心非,然后心如死灰,到最后一刻,她才悔。

    这个狠毒的女人终于停止了呼吸,脸上带着笑,可眼角挂着泪。

    那副美艳的皮囊消失不见,留在原地的是一只小狐狸的尸体,就像当初她就该以这样的形态离去一样。

    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总算有了了断,终于破晓,芊落看着桑寂坦然沐浴在阳光下,而他的眼神也落在人群中,落在她身上。

    芊落蹙眉,想开口和他说几句话,然而桑寂转而对小松说:“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生活。”他释然一笑,身体开始化作流萤一般的光点消失在空气中。芊落怔怔的看着,桑寂消失以后原地出现了一颗圆润的白色珠子,闪着温和的光。小松哽咽着交给她:“公子说,你这段时间经常和我们待在一起,身上阴气重,这是他的魂珠,可祛除阴气。”

    芊落看着手里那颗珠子,莫名感觉它是有些温度的,是暖的。

    小松自然是要进入轮回的,他走之前恋恋不舍,但经此一事似乎一刻之间成长了很多,芊落本想对桑寂说一声谢谢,可连这两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离别,好像总是这样猝不及防。但是她可以坦然接受这个结果了。

    鬼城一夕之间恢复了原样,它是囚笼,困住了好多人的心。有的人激动的迎接新生,有的人坚持留在城里。要走出去,很容易,却也很困难。

    那个帮过芊落的大爷为他们送行,他不敢相信困了自己那么久的鬼城就这样被这群半大少年破了,芊落问他日后有什么打算,不收拾东西出城吗。

    他看着自己唯有的那间小破屋,屋后有妻女的坟墓,他摇了摇头说,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

    他送走了他们,回去关起了他的小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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