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情爱
怡红院门口站了一帮揽客的姑娘,涂着廉价又庸俗的脂粉,笑起来声音如银铃一般动听,花手绢轻轻一甩,勾人的吐出几个字来:“爷~常来呀。”在这里,只需要花上些银两便能如愿听到你想要的情爱二字,不费吹灰之力。别说是爱你一类的情话,只要你想听,没有她们开不了口。顾惊鸿拉着景从径直走过,默默想,有些人即使是爱也是身不由己的,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不是为了生计谁又会选择这一行当。
为情所困者世间多有。楼上,一个男子拥一女子入怀。那男子正是萧行,女孩儿很乖,绝对不会说半点忤逆他的话,像一只沉默的羔羊。他用折扇挑起女孩的下巴,眼中露出些许惊艳:“你真的很像她。”“谁?”“我的婉棠。她的姿色乃世间少有,仅是容颜相似便极难寻到。”他语气中带有迷恋,眼神迷离,教人不敢对上,只怕下一秒就迷失在他温柔的眼神中。
气氛焦灼,忽又有一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房间中,吓得女孩花容失色,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萧行扫兴的啧了一声,仰头喝了几杯酒。
“说罢,可查到什么了。”那人看了眼角落里的女孩,有所顾忌。
“但说无妨。”他看都不看她一眼,好像房间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回二殿下,没有查到大殿下的消息,萧遥此人,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全无踪迹。”
“他身边那条狗呢。”
“无情他……也消失了。”
无情是萧遥的下属,可是萧行从不拿他让人看。此话一出,萧行静静的看着他,瞳孔一片漆黑,黑的让人心颤,静默的让人心慌。
“你就是这么办事的。”萧行拂袖将桌子上的碗瓶碰了个稀碎,小美人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也不敢抬眼看这两个“人”。萧行脸上是从未见过的阴鸷神色,妒恨在他胸中侵蚀冲撞每一寸骨血,怒意使得他的眼神格外阴冷,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猛兽,总归不像人,像披着人皮的禽兽,他的语气让人很难相信口中所指之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死了还好,但只怕在谋划什么大事,不过父亲身体每况愈下,这种紧要关头,料他也无法掀起什么大风浪,只要能登上帝位,届时就算萧遥回来了又能如何。“什么都要跟我抢,即使消失了,父亲也不肯完全信任我,他们最好是都死了,如果再出现,我会让他生不如死,让他和以前一样,做一辈子的病秧子。”
他的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他们永远不可能像真正的兄弟一样,要提前为自己铺好路。他不信,可是在看到父亲如此器重哥哥时,在听到别人口中他是蠢才而哥哥是天才时,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在哥哥的杯子中放入了母亲给的药。母亲说不会死人的,只会让他病一辈子。他是心怀愧疚的啊,所以他想方设法的在别处上补偿哥哥,但是在他所爱的婉棠指着他破口大骂“你哪里都比不上他,永远都比不过他”时,他还是选择成为了和母亲一样的人。
母亲说,他们这样的人是不配有爱的,唯有图谋与算计,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们之前本就有差距,如能轻而易举得偿所愿,谁甘心做权利的傀儡,可是他深谙此理,权利能给他他想要的,如果给不了,那么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滚吧。有消息再告知我。”萧行一挥衣袖便将那人打发走了,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角落里那女孩儿抬着好看的眸子惊慌的盯着他。“你……您是……”像是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可只吐出来两个字符便哑了声,怎么也说不出来其他的。
男人似乎被她的小心、她的讨好取悦了,低声笑了起来,让人头皮发麻。“过来。”那女子怎敢不从,惹着羞耻颤颤巍巍的爬到男人脚边。“你是不是想问我,我的身份?”女子动作幅度很小的点了头,她整个身体僵硬到很难做动作。“你觉得我像什么。”
“您……您是……魔?”那人称他为殿下,况且听着也不像什么好人。“猜错了。我是神。”她的表情瞬间复杂的很,让人一时间欣赏不过来,不知是恶心多一点还是疑虑多一点。萧行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女子,强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我说过你很像我的婉棠,但是,她从来不会这么顺从我,她不会这么听话。”可惜了这副有几分神似她的皮囊,他掐着女孩的脖子,欣赏着女孩濒死时脆弱的模样,挣扎、不敢置信、绝望……
只有一言不发得摆出这副神情的时候才最像婉棠,他的婉棠姐姐临死之前也是这么看他的呢。有恨,亦有惧,她也会怕呀。那为什么从不服软,为什么将他的心意弃之如敝履,为什么不能低头看看他,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卑微的爱却一次次被自己心中信仰的神厌弃。
那女子很快就断气了,死在一个神
明手里,就像是一个天真的孩子随手碾死的一只蝼蚁一样简单,甚至可以是无聊是随手进行的游戏。他将女子的尸体揽入怀中,如同抱着珍视的宝藏,口中喃喃:“姐姐……我想你了。”
顾惊鸿拉着景从去听说书,又去听戏,看台上人唱罢恩怨情仇,悲欢离合。她是无法耐着性子好好去听的,左顾右盼,一刻也闲不住。一不留神茶碗咕噜噜滚到地上,竟也没碎,她弯下腰去捡,抬头时用力过猛磕在了桌子上。“嘶……不痛唉?”
顾惊鸿抬头发现景从的手垫在桌子边缘,而她撞在了景从手上,她心里忽然有些雀跃起来,止不住的小鹿乱跳。“小心点。”景从垂眸看着她,声音有几分惯有的冷,听起来很不近人情,当然,只是听起来。顾惊鸿早就参透了他的脾性,笑得眉眼弯弯,如明媚的暖阳,晃得景从心里也一颤。
经此一事,顾惊鸿哪里还敢去看景从,只得乖乖的听戏,却也是心猿意马,过一会儿就开始上下眼皮亲密接触,小鸡啄米似的点起了头。好困。“景从,你看明白了吗,回头给我讲讲……”景从淡定道:“没有。”“那你那么认真……”
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哪里看的进去其他呢,这人在他面前半刻也不老实,他却意外的觉得移不开目光。知她莽撞,方才也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护住她了。看她脸颊透着粉色,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有星星一般,他突然离谱的觉得眼前人……好可爱。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发酵,像是打翻了蜜罐似的甜。
顾惊鸿醒来的时候发现景从也睡着了,顿时很吃惊,甚至想要嘲笑他一番,这种感觉好像下了课问看似认真听课的同桌要笔记,结果发现他也睡着了。她饶有兴致的起身,椅子被推开,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景从忽然抓住她的手,梦呓般说:“别走。”她吓了一跳,确认景从没有醒,他表情有些不安,第一次见他露出如同小动物一般脆弱的神情,让她想起门口常来的黑猫。虽然平日里很高傲,但是慢慢也敢让她接近了,她总觉得它是孤独的,觉得它也渴望得到关照。好在云处安给了她安身之所,但是她又想,那她呢?
她在那只猫那里,算什么呢?
景从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不过也很粗糙,满是茧,光是看着,就磨得她心口好不舒服。她想要拨开他的手,刚碰上便听他含糊不清的说了句:“别走……神仙姐姐……”
她的心一下子坠入谷底,头脑中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醒醒。”
“景从,我是谁?”
眼前的女子嘴巴一张一合的,他还沉浸在梦里,有些不在状态,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更没看清她是谁。“神仙姐姐?”
景从茫然的抬头,他竟然睡着了?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中不设防的睡过去了?
果然,舒适的环境总会使人放松警惕,慢慢丧失动物预测危险的敏锐直觉,会让人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毫无知觉的死去,她的好也是。是杀死他最好用的武器。
她好暖,让他好想好想再靠近一次。
但是不行,总会离开的。
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他。
他无数次梦到神仙姐姐离去的场景,她也说她还会回来的。她也是那么说的不是吗。
顾惊鸿的神情似乎不太对,方才的可爱劲头不复存在,让他疑心是幻觉。可能是累的,她的眼角微红,像是在流泪,可是他认真看了,没有。那副样子使她多了几分破碎感,瞧着有些可怜,他好像透过她的眼神看见了自己。
脆弱又顽固。
不过她嘴硬,他则是心冷。
景从看不了她这样子,也受不了这令人浑身不自在的气氛,想开口打破僵局,却是顾惊鸿先开口了。
她一张口就恢复了原先那强势霸道的语调,景从还坐着,矮她一截,她就低头看着他,说:“景从,不可以把我当成任何人。”
“我顾惊鸿,从不屑于做任何人的替身。”
这个腔调让他微微愣神,初见时顾惊鸿就多少次曾这般对他说过话,有时候是“本小姐”如何如何,虽然现在她不这么说了,总让人觉得她的骄傲与贵气与生俱来,好像她天生就该接受别人的顶礼膜拜,以前挺讨厌的。可是现在的她虽然还是这样说话,他却隐约觉得不同了,是大不相同了,现在的顾惊鸿嘴上说着类似的话,眼睛却像是在哭泣,她的眼神像一把温钝的刀,在他心口一下一下的划,势必要将他千疮百孔的心凌迟。
哦,他方才见识过。
台上的戏子,两相对望时,就是这样的神情,他们默不作声,却暗流涌动。
有时候嘴巴不说话,眼睛就什么都交代了。
因为爱,所以可以为了对方改变。
风不大,可吹得他有些乱了,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像一只将头埋在沙里的鸵鸟,脆弱,又固执。
顾惊鸿锲而不舍的缠上来,一个劲的要他记住了。她真的好吵啊,说了那么多遍,他想不记住都好难。不过她好爱哭,如果不听她的话,怕是又会红了眼。
“好。记住了。顾惊鸿就是顾惊鸿。”像是哄小孩子的语调。
她听了登时喜笑颜开,变脸都不带这么快的,景从无奈的笑。顾惊鸿餍足的看着他的笑颜,冷不防出声问:“那你知道什么是爱了吗。”
这句话放在某个特定的场景就显得有几分奇怪,好像她在袒露自己的心事似的,她红了红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改口说:“我是说戏里。”
“早就知道了。”景从淡淡的撇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戏台,这里,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他从始至终不过是个看客,他太清醒了:“可惜,世间易变的,太多了。”
曾经他以为是救赎的,却又将他推向另一个深渊。
顾惊鸿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见识的也少,许是觉得好玩了,就拿起来,有朝一日觉得无趣的,必然也会随手抛下。
“我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时间久了自然见分晓。”
一个略微有些复杂的问题被她一笔带过,转而又问:“你们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当年的景从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
她想知道。
景从沉默了片刻,随后想到了什么,他的脸一半隐匿在暗处,瞳孔在夜色中放大,闪烁着奇异的、动人心魄的绿色的光,语气像是引诱亚当夏娃摘下苹果的蛇:“想知道吗?”顾惊鸿呆呆地点头,只觉得景从的眼睛太好看了,对着这样一双眼睛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改天带你去看看。”
看看炼狱的风景。
他很期待。
她被吓跑的样子。
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让她远离这样的他,再好不过了。
天色不早了,该收拾行囊回家了。她没什么“行囊”,但景从有一个顾惊鸿。
“我还没有见识过你们的法术呢,你能不能带我咻一下飞回家!”她不想走,想坐电梯。
“你师傅没有教过你?”
“他只教我怎么打架了!”
无奈扛起行囊,奔向家的方向,脑补了一系列浪漫情节的顾惊鸿气的面红耳赤:“你你你……”
景从睨她一眼,似乎在说:不然呢?
好吧,妥协了,屈服于黑暗势力的威胁,被扛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