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交心
这会儿顾惊鸿则是若有所思的回到自个儿房间里，只见桌上的糕点茶水被扫荡一空，茶碗下面还垫着什么东西，顾惊鸿狐疑的四处看看，在桌角处发现一小撮动物毛似的东西，颜色倒不是黑色的。不是那只黑猫那还有什么？
她的心莫名沉了沉，脸色也凝重起来。
脑海里倏忽冒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可是如果是那日劫持她的那个人，他怎么进来的，如果说那时候护身符没有作用是他没有威胁到自己的性命，可是为什么结界对他也没反应？
是他实力微弱，还是说，他真的没有恶意？
她将信将疑的抽出茶碗下的信件，拆开来读。
“顾惊鸿，谢谢款待~”
只是读完第一句，顾惊鸿就忍不住满脸黑线，这小狐狸精比她脸皮还厚，谁款待你了！
“不知顾大小姐是否有心记着我，我名傅心，念及你着实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我便好意提醒你几句。你师傅将你保护的极好，但是心魔一事如若被天界之人发现，必然欲除之而后快，怕是下场比我那位故人好不到哪儿去。我不忍见你不得善终，本想带你离开，你既不愿便罢了，只是倘若真到那时，尽管来妖界寻我哦。”
顾惊鸿看完以后捂着胸口，大汗淋漓，脑海中忽然冒出小说中草草几字的结局来。
“顾惊鸿，作恶多端，最终被陆归尘带领众神联合绞杀。”
她脑子里还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心也莫名跳的极快，似乎已经能预见自已未来被处决的画面，极为有压迫感的众神环绕着，还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冷漠的说着什么。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不知是不是怨恨这短短一行字的潦草收场，再次唤醒了她心中蛰伏的以恶念为食的心魔，这次来的更为凶猛，让她无端心慌。
最可怕之处是，人固有七情六欲，人不死，心魔便永存。
正无助之际，她恍然间看到陆归尘匆匆赶来，可看到他以后，她的头脑更加混乱了：“你走开……”
“没事的惊鸿，他是神仙，或许可以压制你的心魔。”云处安看她这幅狼狈模样便隐约猜到与心魔有干系，将顾惊鸿摁在座椅上，对陆归尘使了个眼色。
陆归尘会意，静心打坐，尝试帮着调理起顾惊鸿的内力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云处安在一旁如坐针毡。
良久，意料之外的是，竟是陆归尘先吐出一口血来，脸色十分难看。
她急切的上前去问，可陆归尘摇了摇头：“不行，这心魔邪性得很，对我的力量异常排斥，也或许……是惊鸿在下意识的抵抗……”
“怎么会这样。”
“不用你们管……”顾惊鸿赤红着双目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把他们推出门外：“你们走……”
云处安担心她，不肯轻易离去，但怕她一时恼火会助长心魔，只得由着她。
门被顾惊鸿死死抵住，在屋内反锁了，半夏玉竹此刻也闻讯赶了来，心疼的落了泪，急切劝说着试图进去照料她，陆归尘神色晦暗不明，伸手拦住：“她不会想让你们进去的，就算进去了也无济于事，这关……怕是要她自己挺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第一反应是看向云处安，他能感觉到的，顾惊鸿是她极为珍视在意的人，如今顾惊鸿饱受煎熬他们却无能为力，她一定心如刀割。可是出人意料的，云处安慢慢就冷静下来了，眼神很是坚定，她说：“惊鸿一定可以的，我相信她可以。”
陆归尘微微皱着眉，接触时日不多，他没有把握说如此肯定的话。
屋内传来一阵阵瓷器破碎的声音，顾惊鸿双目赤红，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瓷片，血顺着指尖滴了下来，钻心的疼痛换回她片刻的清醒。一呼一吸之间，喉咙里似乎都是腥甜的血腥气，体内的力量蠢蠢欲动，像蛰伏的巨兽，有着时刻冲破肉/体呼之欲出的可能性。
可为什么是她呢。
为什么她不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正常生活。
哪怕做一个小炮灰，她也甘愿啊。
额角的汗滴落，每一分钟似乎都变得无比漫长煎熬。
她疼到麻木，眼前景象逐渐模糊。理智却在提醒着她，再坚持一下，不要放任自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身旁多出了一个人影，她猛然抬起头，来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噤声。
防备使她下意识的攻击那人。
“别怕，是我。”看清他容颜的时候，顾惊鸿眼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动作都停住了。不过那迷茫的眼神顶着满身血污充满了违和感。
景从不由分说的席地而坐，抬眸与她对视。“我听主人说起过你的心魔，我只能帮你一时，剩下的要看你自己。”
汗水滚落，她感觉到一种异常柔和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入，抚平她心中的不安与慌张，看着景从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她早已无暇顾及话语的内容，目光细致而又坦率地描摹着他的眉眼。
景从的表情，是在担心她的。
这个人，是小说中拥有不幸童年的男配角，悲惨二字几乎贯穿了他的一生。是她的同类。如果说主角是天上月，他们不过是沟渠里的泥水，微不足道，死不足惜。
这个人，自幼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能够生存下来就非易事，要接受来自外界的一切恶意，可是他仍旧心存良善，回馈给别人温暖，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明明……自己都没感受到过什么世间的好。
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明明知道自己性格不好，却还愿意冒着危险救她。他本可以不出现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管她是死是活。可是他又一次帮了她。或者说是救了她。
看顾惊鸿渐渐平息下来，景从自己调息消化着：“这次是仰仗着主人在意你，我才……”
一睁眼只见顾惊鸿呆呆的流着泪。
她居然？
别扭的话彻底卡在喉咙里再说不出，他竟手足无措起来：“你……别哭啊。”
顾惊鸿因他一句蹩脚的安慰话哭的更凶了。
“景从……谢谢你，你人真好。”她抽噎着，第一次发自真心的说平日里自己觉得矫情的话。
可能见她这幅略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过于滑稽，景从轻轻笑了一下，她的心猛然也跟着颤了一下。
这次他又打算决绝的离开吗？既然他能悄无声息的来便也能悄无声息的走，她很狡猾，默默抓住了他的袖子。
听见顾惊鸿口口声声叫着景从，陆归尘他们破门而入，猝不及防的撞见，顾惊鸿在一片狼藉中像个寻常女孩依赖朋友似的，对着景从哭的可怜。景从当然还是没来得及走。
空气似乎都停滞了片刻。
人生第一次，陆归尘感受到沉重的打击。
他无法平息的心魔就这样被景从处理好了？
“景从？怎么会在这里？”云处安歪了歪头。
“我……是巧合。”
大家都需要时间消化冷静一下。
不过最先冷静下来的是顾惊鸿，众目睽睽之下她率先两眼一闭就又晕了过去，强制性关机，至于其他人怎么震惊她都不知道了。景从的一截衣裳还被她攥在手里。
到了晚上，顾惊鸿非要亲自下厨“款待”几位，几人融洽的开口聊天，都感觉如梦似幻。
“惊鸿的心魔确实奇怪，我是从不曾见过这种情况的，就算是景从能帮上忙，也极为耗费精力，如要真正抑制恐怕只能靠自己控制，情绪要长期稳定。”
“为什么景从的力量有用而你不行？难道心魔排斥的是与之对立的一派的力量？”云处安思索着问出来。
“怕是要试了才知道。”陆归尘看向顾惊鸿，但问题是，心魔发作时寻常妖魔哪里能近的了她的身，只能她自己愿意。
景从听了那句话显然有些顾忌起自己的身份来，默默垂眸，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顾惊鸿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看着景从只说出来一句：“我怎么感觉你瘦了。”随即不由分说的夹菜给他：“你应该多吃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干饭呀。
陆归尘轻咳一声，暗示般对着云处安期待的眨眨眼，又看看自己的饭。云处安不解风情的忽视掉：“景从，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如果你还愿意留下来的话……”
他愣住，迟钝的说：“我说过的，我愿此生陪伴主人左右。”
“从今以后不必再叫我主人了。”云处安笑的动人：“叫我姐姐吧。”
“姐姐？”
“嗯。今后我就算是你的家人。”
景从明白，这一刻，云处安才是真正接纳了他。
他一直是孑然一身，有记忆起便是孤身一人留在这苍茫天地间。
如今，突然就有了，家人？
陆归尘看着这场面笑的格外好看，毕竟这意味着以后少一个情敌，多一个……弟弟。
顾惊鸿也分外开心，还跟着浅酌了几杯酒。
这一夜，顾府格外欢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互诉衷肠。
顾惊鸿终于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喜欢上景从了，这次竟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将所有顾虑都抛之脑后，纵使粉身碎骨，也义无反顾。
如同景从不管不顾的拯救她一样，如同曙光乍现，神明降临。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救赎。
正如身处黑暗的景从，不会想到，自己也给别人带来了光。
酒足饭饱过后散了筵席，顾惊鸿没有急着休息，她还是微醺的状态，想着出去转转，吹吹夜风醒醒酒也是极好的。
忽远远看见景从也恰好在外面，就坐在原先被砍掉的槐树留下的木桩那儿。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顾惊鸿没多想就走了过去，走近了也不待她看清，景从察觉到以后背过了身，面对着她，手还往后藏了一下。
对上她疑惑地表情，他才犹豫着递给了她。“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下午的时候看见街上有卖糖葫芦的，他鬼使神差的就买了，现在天不是很热，没有化。
顾惊鸿眼睛亮晶晶的：“给我的？”
“今晚月色很美，不若一起赏赏月，聊聊天？”她接过糖葫芦笑着问他。这种比较浪漫的事情她不太有闲情逸致做的，但她更感兴趣的人就在眼前啊。
“嗯。”景从话很少，可如今看着顾惊鸿的样子他突然就有了几分想开口的冲动。
“好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啊。”她咬了一颗山楂含糊不清的问道。
景从的表情一下变的很奇怪，他说：“以前我遇到过一个人，是她给了我想要生存下去的动力。那时候我睡过破庙，饮过马厩里的废水，和恶犬抢过吃食……她出现以后我才知道，世间原来有这么甜的东西。”
“她那时说的话，和那日你从那道士手中救下我时说的话一样……”
一样的话，一样的喜好。
顾惊鸿悟了，这不就是常见的替身梗套路，怪不得，他对她这么好。
原来将她当成了别人。
“嗯。救你的是云处安，你已经找到她了不是吗。”她们两个一点也不像。
“那时候，很难过吧。”
景从淡淡的摇了摇头：“一点也不。”
“如果没有她，我根本不知道，原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可怜的。我早就习惯了，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最令我痛苦的是那些日日等待寻找她的时日。我宁愿她从未出现。”
顾惊鸿听了紧紧的握着糖葫芦的那根签子，尖锐的末端刺的手心轻微有了些痛感。她能想象到那时候景从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待。从满心期待，到忐忑不安，再到失望彻底落空只剩麻木的日复一日的寻找。
她突然想起她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当一束光照进黑暗里那这束光便有罪，但如果这束光愿意承担罪名那它将是救世主。只可惜，他的神仙姐姐只是让他看清了自己生活的不堪后便消失了，留他一人在黑暗中煎熬。
虽然云处安当时是和她遇难了。
但是那时候的景从不会知道，他又会如何想呢，他会不会觉得神仙姐姐也厌弃了自己……
死寂般的沉默，景从回过神才发现，顾惊鸿的表情很难过，似乎比他还疼，他倒是才像那个听的人，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不明白为什么。
顾惊鸿的声音温柔了许多，眼神中掺杂着他看不懂的情绪：“那些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你就有家人了，还有朋友。”
“我就是你的朋友，放心，绝对不会凭空消失的，我起誓。”
月色皎皎，月光之下她很坚定的对他这样承诺着，眼中闪烁着流光堪比夜幕中点缀的星子温柔，以至于他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
顾惊鸿咳了一声，红了脸，猛然站起来：“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还有，这个还给你。”
她匆忙将咬过一颗的糖葫芦塞回他手中：“我一点也不喜欢，酸死了。”
……酸？
可是，她方才不是说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