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牛车走得摇摇晃晃,沈文宣再次低头看时,发现焦诗寒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在眼下留下阴影,呼吸缓缓地一起一伏,像只软绵绵的小动物。
沈文宣垂眸不知不觉多看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把他的兜帽拉低了点儿,争取盖住大半张脸。
吹风睡觉好像会头疼?
沈文宣不太确定。
没人坐在前面驱赶老黄牛,它自己会走,而且记得路,沈文宣靠在车辕上眯眼看着头顶不太热烈的日光,难得的什么都不想,过一会儿就偏头看一眼老黄牛有没有走错路。
等到了安和村,天色已经不早了,进村口的时候,老柳树下照例一群刚吃过晚食的村里人聚在一起下棋唠嗑,他们都看见了沈文宣,还有他车上的东西。
但天色昏暗,没看清沈文宣怀里抱着个人。
“哎,这又是去县里买东西了?”正在纳鞋底的村妇伸长脖子瞅着沈文宣的牛车逐渐走远,一边小声说道,“上面的被子好像是县里成衣铺的,那得多少银子啊?我只看村里住着青瓦房的老沈家买过。”
“老沈家?哼,他家早就不行了,也就只剩下那座房子看着阔气。”沈二婶子细声细语地道:“前天我还看那老两口想要砸沈小子家的门呢。”
“啥?!砸门?”周围几个村妇顿时来了兴趣,催促沈翠莲快讲,“这怎么还砸起门来了,半年前老沈家不是都和沈小子断绝关系了吗”
除了这几个村妇,其他人想到半年前闹得那么大的事,也都瞅了过来,那时候沈小子还在沈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呢,最后被沈老婆子拿扫帚赶走了,哪成想就过了半年,沈家小子又回来了,还混出了人样。
沈二婶子就喜欢被所有人注视的感觉,微扬着头将那天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
“你们看前几天,那沈家二儿媳竟然买了一个奴籍的双儿给自己小子当媳妇儿,说明老沈家早就不行了,这不,看沈小子回来了,又跑去认亲了,呵。”
有个村妇说道:“那徐氏不是说是买来当妾的吗?他们家就一个宝贝儿子,子嗣单薄,想要多一个人传宗接代。”
“你还真信啊?”沈二婶子夸张地笑了一声,“这买妾哪个不是有个正经媳妇之后再买的?就他家先买个妾?也不怕正经姑娘不愿意嫁到他们家。”
“你没看见一个月前沈家向村长家提亲吗?礼刚进了门就被扔了出来,明显是彩礼不够,看不上老沈家。”另一个村妇帮腔道。
“那亲是老沈家二郎亲自去提的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沈二郎不会说话,兴许不是彩礼不够,就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开腔的是个汉子,跟老沈家关系不错。
“是是是,沈二郎嘴上功夫不行,但沈家大郎家里那两个年长的儿子还没娶呢,这沈家二郎着什么急?”沈二婶子笑道,话里藏刀。
“怕不是前头两个娶完媳妇,就没钱给沈二郎家里娶了。”
“你们看看最近半年老沈家都买过什么?我可听说了,当初是沈小子一个人养着沈家这一大家子的,结果老沈家就因为沈小子生了一场病就把人给扔了,现在没钱了,又想跟人家好好处了,啧啧啧,这脸皮还真够厚的。”
“你老盯着老沈家做什么?沈家欠你的呀?!再说,沈小子有钱说不定是他那个□□娘——”
那个汉子还没说完就被捅了一下,示意他别说了。
汉子也知道规矩,自知失言了,就没往下说,村里出了个妓子这事是奇耻大辱,谁都紧紧瞒着,就怕被别的村知道,觉得安和村风气不好,不把闺女嫁到安和村来。
这妓子还是沈家的大女儿自愿进去当的,真他妈贱!
要不是当年沈家老太气得要上吊自杀,村长不想把事情闹大,让谁都瞒着,要不然这老沈家早就被赶出去了。
沈家为平众怒也将大女儿从族谱上除名,就当从来就没有这个人,见人就骂,痛心疾首,村里人看着,怒气也消了一些。
汉子叹了一口气:“老沈家就算有不好的地方,但人家也是真心善,出了那样的事还愿意留了沈小子,现在就是把沈小子的皮给扒了也是他该受的!”
周围的人点头附和,沈二婶子没再说话,暗自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他们家当初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现在还得让她歌功颂德不成?收不收留沈小子关她什么事?
真要说起来,这整个老沈家加上沈小子都不是好东西!
沈文宣直接把牛车赶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下车拴好绳子,给牛喂了把茅草,打算明天再去还给张家。
焦诗寒在沈文宣放开他时就睁开了眼,此时迷迷糊糊地在牛车上站起来,牛车不稳地晃了一下,他险些从牛车上摔下来。
沈文宣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焦诗寒点了点头,顺势往沈文宣肩上一趴。
想被抱下去的意思很明显。
沈文宣满脸问号,但形势所趋,他还是拖着他的后臀把他抱了下来。
这是哥哥该做的事?
沈文宣疑惑,但没有太在意。
焦诗寒被晚间的风一吹,迷迷糊糊的脑子清醒了一点儿,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耳朵一点一点变红,暗自检讨自己没分寸。
“这以后就是你的住的地方了,自己到处看看。”沈文宣抱着被褥往卧房走,“一会儿晚食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兄长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焦诗寒下意识地跟着沈文宣。
进了卧房,沈文宣点了灯。
脚下的地板是木头做的,焦诗寒好奇地打量,趁沈文宣在床上铺被褥,偷偷用脚底蹭了蹭,蹦了两下。
窗户上的镂空焦诗寒之前常见,但还是第一次见人用竹子做的,于是走至窗前抬手摸了摸。
“阿焦,”沈文宣很快铺好床,拉好炕屏,“以后你睡在这一边,我睡另一边。”
靠窗的位置容易被风吹,沈文宣就把这块留给了自己。
焦诗寒回头左右看了看沈文宣指的两块地方,目光逐渐呆滞:“兄长要和我一起睡吗?”
“嗯,家里就这么点儿地方,等以后有钱了,再给你建一个新房间。”沈文宣抬手撸了一下他的头顶安慰道。
时间不早了,沈文宣去了厨房。
焦诗寒看着只被炕屏分开的两张床,浑身彭地滚滚冒蒸汽,不可忍受地蹲下了身,双手捂着发烫的脸,躲在斗篷里缩成一团。
这次不仅耳朵,连脸颊、脖子都红了个透,内心极其不平静。
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这样!
那样睡不就是同床共枕了吗?同床共枕的话不就是夫夫?!
焦诗寒吐出一口热气,眼神透过指缝水润润地盯着床,有些迷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害怕、恐慌、战栗但又裹挟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沈文宣掀开面盆,里面的白面已经发酵好了,往里加了一些面粉就开始揉,最终揉成一个个拳头大的馒头。
揉好的馒头要静置一会儿,沈文宣打了两个鸡蛋搅拌好,加点儿盐,和开始胀大的馒头一起放入蒸笼。
上次在县里赶集买的豆腐还没有动,沈文宣在箩筐里挑挑拣拣,将买的几个香菇拿出来,简单做了香菇豆腐汤,
做鱼头豆腐汤会更好些,但是他没鱼头。
除此之外又做了酸辣土豆丝,考虑到要清淡,沈文宣没有加辣椒,做成了偏酸口味的菜。
灶台边上挂着的猪肉还有剩,沈文宣拿下来在案板上剁碎,加上少许蒜末和盐腌上一会儿,再淋在切好的冬瓜片上,撒上小葱,最后在馒头上加一层蒸笼,放入其中清蒸。
在等着的时候,沈文宣剥去竹笋皮,切成丝,放葱、姜、盐翻炒,做了清炒竹笋丝。
最后在出炉的鸡蛋羹上滴了两滴香油,白胖馒头装进竹子做的馍框子里,所有菜都一一端去了堂屋的餐桌上。
“阿焦,吃饭了。”
沈文宣一手端一碗汤,放在餐桌两头,顺手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
焦诗寒听到声音在门口醒过神儿,他站在这里很久了,因为他记得这里,前面再走不远就是他被鞭打的地方。
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暗双这个事实。
“阿焦?”
堂屋里沈文宣的声音再次传来,焦诗寒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转过身开口回了一声,抬脚去了堂屋。
一柱香前还全身羞耻、热烈得难受,而现在所有热度消失殆尽,连呼出的空气都是冷的。
焦诗寒踏进去的时候对着桌边等着他的沈文宣笑了笑,但明显兴致不高。
沈文宣等他坐好,把筷子递给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冰得像一块冷玉,不禁皱眉:
“你在外面待了多久?”
焦诗寒闻言摇摇头:“就一小会儿。”
说完就紧接着问道:“兄长,你会做很多菜吗?”
沈文宣看着他沉默了一两秒,顺着他的意思改变了话题,“嗯”了一声。
“我也是我记得,我会做很多菜,就脑子自己有的东西我以后也做给兄长吃吧。”焦诗寒垂眸盯着自己的汤碗有些慌张,险些又说错话了。
沈文宣把鸡蛋羹推给他:“以后再说吧。”
他这个弟弟怎么跟他回来了还是会不安?他在外面站着沈文宣一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找到了症结所在。
焦诗寒挖起鸡蛋羹尝了一口,口感嫩滑,很好吃,但他有些食不知味,一抬头突然见沈文宣的前面的桌子没有,只有自己有,赶忙挖了一口递到沈文宣的嘴边。
沈文宣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眼带点儿迷茫的表情望过去。
究竟是自己太封建主义了,还是对面太贴心小可爱了?
沈文宣愣神间,焦诗寒以为他不喜欢这样,犹豫着缩了回来,沈文宣抓住他的手,将他勺子里的鸡蛋羹吃了。
好吃,不愧是我做的!
沈文宣夹了一筷子肉沫蒸冬瓜到阿焦碗里,焦诗寒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嘴角弯起笑了,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冬瓜。
焦诗寒的饭量很小,连一个馒头都没有吃完,沈文宣帮他代劳了,吃完自己的两个,又把他剩的半个吃掉了。
晚上沈文宣监督他喝完药,喂了块蜜饯到他嘴里,前几天送给他的蜜饯看起来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沈文宣叹了口气:“你省着做什么?等你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焦诗寒笑着点点头,但心里已经在想着要如何开始挣钱了,他不能一直靠着兄长养,但心里的盘算还没有噼啪算好就被沈文宣打断,被催促着刷牙、上床、睡觉。
他身上脱去衣服,只剩下亵衣,能清晰感受到底下被褥的微凉和柔软。
沈文宣就坐在不远处,还没有上床。
焦诗寒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手指忍不住抓紧被子。
沈文宣坐在书桌边借着油灯翻看原主留下的三本书,一边看,手指一边在桌上滑动练习繁体字。
笔墨纸砚太贵,预留的生活费根本不够,那十两本金是留来尝试火锅的,至于开店的银子,沈文宣还没有。
七天啊,沈文宣斜拄着头想着,得挣点钱。
去赌?
不行,他都说原主赌博是蠢了,那他去赌岂不是明知蠢而犯蠢。
卖图纸?沈文宣想过之后默默把这条划掉。
卖出曲辕犁的图纸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如果再来一个,这地方他怕是待不下去了,前后反差太大,被当成妖魔附身都有可能。
还有什么?
没钱没地没关系,再刨去黄赌毒以及自己半吊子的工匠技术,他好像只剩下个巴子力气了。
那难不成去扛麻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