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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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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兔子刚成精,身上的白毛还没掉干净。

    从软塌塌的兔耳间发丝间露出那张剥壳鸡蛋似的小脸,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白嫩嫩,软绵绵的样子。

    他被几个人拉扯着站直,又软着腿倒下,管事打量了几番,像是想出了他的用处,让人拉着他去沐浴。

    洗干净身上那些黑灰混合的污泥之后,衬出他雌雄莫辨的脸孔,管事点点头,“成了,收拾个屋子让他住进去吧。”

    于是轻描淡写地便定下了他的命运。

    刚进南风楼时,他惶恐不安。

    后面就愈发惶恐了,因为先是有人教了他‘规矩’,不听就会狠狠地鞭打他,好不容易熬出来了,每晚又有不同的人,被笑着迎进他的屋子。

    怎么刚成了精,就遭遇了这种事。

    所幸,兔子天性追寻欢愉,他适应得良好。

    那一笼兔子里的别的兔子死的死,伤得伤,他亲眼看到有人吃了他们,先是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吃了他们,后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弟弟还活着。

    活着不好啊,他不觉得快乐,反而总是痛苦。

    最后莫名就有了一丝怨恨,让他们活下来的那人,为什么不让他们都活下来。

    后面有一次终于看到了她,她和池塘里藏着的青蛇精似乎很是要好,和住在南风楼最高阁的浮月公子也很是要好。

    只是那青蛇精后来怕极了,不敢再见唐玉笺,后面浮月公子也虚弱得不行。

    他们都怕同一个人。

    几年后,一名青衣琴师横空出世。

    他端坐在楼台之上,高不可攀。

    那时兔倌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了。

    ……

    兔倌将往事娓娓道来,说得并不清晰。

    说完后,弯腰抱起软倒在桌子旁的人,往床榻处走去。

    瓷白的小瓶子已经空了,房间里挤着股淡淡的药味。

    “哦对了,你刚刚想拿这个是吗?这是上次恩客助兴用的小玩意儿,是不是动不了了?”

    头顶的声音笑意盈盈,兔倌衣衫松散,露出白腻的胸膛。

    上面几道红印子,看得唐玉笺头皮发麻,可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四肢僵硬无比,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甚至没有留意到,那药是什么时候被他洒出来的。

    一路行至屏风后,她被兔倌放到了床上,身体异常沉重,好像被千斤重物压着,无法动弹。

    身下的锦被透出不可言说的气息,不知道有多少人躺过。

    唐玉笺胃里翻江倒海,脸色难看。

    “很难受吗?别急,很快就不难受了。”

    出奇的,他的嗓音柔和欢快,不带一丝恶意。

    兔倌摸她的脸,喃喃自语,“其实我很喜欢你呢,可是那天,你也吃了吧?”

    唐玉笺飞速想着该如何回答他,想稳住他,可是全身麻木到甚至开不了口。

    兔倌很快又生气地说,“你吃了我的兄弟姐妹。”

    终于,唐玉笺想起了自己吃过的兔腿。

    胃里翻涌得更厉害了。

    她的原则之一就是绝对不吃会说话有思想的东西。

    兔倌伸手解她衣服前的带子,喃喃自语,“喜欢你,但也喜欢他……奇怪了,不喜欢你们彼此喜欢的样子,你们中最好有一个人死了才好。”

    “先前他太可怕,你去死比较容易,但现在你没死,回来了,他好像快死了,这样也行……”

    声音温和似水。

    平淡得仿佛在说“今晚的月光真美”。

    神经病。

    疯子。

    唐玉笺因为强烈的情绪刺激而浑身颤抖。

    她手指轻轻勾动了两下,虚空中妖气波动了一下,下一刻被兔倌握住手。

    “怎么那么生气?”

    他像想起了什么,惊讶地问,“是因为我说他要死了吗?你还在关心他吗?”

    “可是据我所知,他有人照顾。”兔倌弯着眼睛,一举一动都在模仿长离,从衣着打扮,到神色表情,“有个姑娘不舍昼夜,陪在琼楼里为他疗伤呢。”

    这事不新鲜,短短几天已经传遍了画舫。

    所以兔倌也知道,妖琴师用命救回了一个姑娘,在他把纸妖骗去人间,九死一生的时候。

    唐玉笺的挣扎果然轻了,眼眶透出红色。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轻微的发烫。

    看来药也在生效了。

    画舫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兔倌天天吃,这东西对他已经没有用,但对于头一遭的小妖怪来说就有些难熬了。

    只是没想到这小妖怪性子这么烈。兔倌觉得不对的时候,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嘴捏开,接着就看到泊泊的鲜血从她嘴巴里流出来。

    她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了半截,难道是想用自己的血将自己呛死?

    “你又不是凡人,咬舌是死不了的。”他像是在好心提醒唐玉笺,表情却变得愈发难看,“我知道你嫌我脏,可我变成这样,都是谁害的?”

    “凭什么你们高高在上,凭什么他纤尘不染?”

    兔倌掐着唐玉笺的腰,带她来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她看。

    遥遥可以看到琼楼一角,华贵明亮。

    唐玉笺一瞬间不动了,视线凝在琼楼的隐隐约约的轮廓上。

    “知道他们在看谁吗?他们都在看琼音姑娘。”

    琼楼之下,行人们纷纷驻足,抬头仰望。他们看到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低声交谈。

    兔倌说,“你应当知道,她身上有精纯的灵蕴,是从西荒来的,现在舫里都在传,琴师也是从西荒来的,他身上有不周山的气息。”

    前两日那可怕的阵仗让所有人都知道,妖琴师不是池中之物,终有一日会离开这画舫。

    兔倌转过头来同唐玉笺对视,“我是为你好,你知道吗?他们是一类人,我们是另一类人,我们与他们之前,有天堑。”

    话音落下之际,眼前忽然划过一道金芒。

    兔倌只觉得左眼一阵刺痛,下意识松开了唐玉笺,一手捂上眼睛,摸到一手湿热。

    唐玉笺不惜咬坏自己的舌头,终于用疼痛唤起身体片刻的知觉,她从不是想要自尽,而是等一个机会。

    她撞开捂着眼发出痛呼的兔倌,爬上窗台跳下去。

    二楼的高度不算高,唐玉笺落到了树冠上,情急之下握着的鳞片划破了手心,她找出卷轴,微弱的妖气已经撑不起她再飞一次,唐玉笺哀求,“去找长离,把这个给长离。”

    卷轴绕着她飞了两圈,掠进虚空消失无踪。

    唐玉笺新伤旧疾发作。

    快要跌倒在地又强撑着站起来。

    她想,她一定要修炼成仙。

    她要变得厉害点才行。

    不厉害,好像所有人都会欺负她。

    她再也不想这样了。

    画舫的人都去看飞阁了,此时琼楼下的人并不多。

    唐玉笺一路跑过去,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楼阁的窗户没关,唐玉笺走不过去,撞在结界上,她睁大了眼睛隔着缝隙看向床榻上隐约隆起的轮廓。

    长离的姿势未变,还像她离开的那日那般,躺在这里。

    那些人其实并不能碰到他吗?

    唐玉笺扶着栏杆出神,忽然一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袭白衣的姑娘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蹙眉。

    “你怎么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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