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扫把星
我们村里的三爷爷,是青龙街小学的教书匠,也是我们乡长的老丈人。
家务事和庄稼活,三爷爷从来不伸手,正儿八经的风不吹头雨不打脸,虽然年龄比爷爷小了好几岁,但是他比爷爷还显老。
所以爷爷给出的理由,我一个小孩子都怀疑,我爸我妈肯定不会相信。
没人拆穿爷爷,我妈问他,当初贾邪子到底招惹了什么凶煞。
爷爷说道:“贾邪子逼死了一个姑娘,凶煞就是这个姑娘引发的。”
我妈又问这个姑娘的名字。
“我不能说,知道当年往事的人,提过这个名字的都死了,算命的冯瞎子也是知情人,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跟我一样,从来不提这个名字。”
爷爷说到这里,声音都有点打颤:“你们要是不信,看看青龙街附近,还剩下多少六十以上的老人,就是因为那些多嘴多舌的,都进了坟窝子!”
从爷爷的语气里,我能感到他是真真切切的害怕。
我就从没见过爷爷怕过谁,但是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怕一个死人的名字。
我爸不关心这些,他问爷爷,只有把蛤蟆献给山神爷这一条路吗。
“蛤蟆只要跟了山神爷,就算娶不到小龙女,他也能有个巡山的差事,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爸认为爷爷翻来覆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害我,吼一声把茶杯摔了。
“你这个白眼狼,不答应就算了,能不能别瞪着老子!天啊,咱们家要被连根拔了!”
爷爷鬼嚎着摔门走了,没等几秒钟,他又回来了,说道:“杏儿,我劝你别去打听当初闹凶煞的事,这样咱们一家还能多活几年。”
我爸和我妈都一肚子心事上了床,两个人把我挤在中间,沉默良久。
后来我爸说,老不死的有点长生不老的意思,简直是个老妖怪,他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杏儿你别担心。
我爸人如其名,平常不爱动脑子,他这个木头都不相信,我更不相信,幼儿园老师还经常夸我,说我比三年级的小学生还聪明。
我怎么可能是带着妖气的孩子!
本来我妈比我爸有心眼多了,结果她说除了爷爷是不是真的想把我献给山神爷,这个还有待考证之外,爷爷说的其他话,她都相信。
我爸说凭啥相信?
我妈说老头子真想害蛤蟆,干嘛还要从卖糖人的手里把蛤蟆救下来?
我爸挠挠头,想不通这个问题,不过我爸这人很简单,想不通他就不想了,反正他不相信爷爷有那么好心。
过了一会,我爸说那个卖糖人的汉子,三两下就把我们七八个壮劳力都打趴下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我妈说老头子说了,蛤蟆像他二爷爷一样,是打生桩的好材料,卖糖人的汉子估计懂得打生桩这种邪术,所以要带走蛤蟆卖给别人做活人桩,这可比他拍花子一趟要赚得多。
说到这我妈叹口气,又说道:“教书的三叔对我说,孩他姥爷减刑了,从无期改成了二十年,算算也要再过十三年才能出来,凶煞还不知道是什么个情况,蛤蟆可能又被江湖人盯上了,而我却活不过七年了,孩他爸,你要答应我,就算我死了,在他姥爷出来之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要保护好蛤蟆!”
我妈活不长这事,我爸怕她伤心,一直压在心里没提,现在我妈主动提了,我爸反而受不了了。
我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我爸这个没向任何人低过头的男子汉,竟然流泪了。
我爸坐起来看着我妈,然后把我从中间抱到床边,紧紧把我妈搂在怀里。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蓦然发现,自己又趴在了被窝里,除了肚子紧贴着褥子外,四肢的姿势像极了癞蛤蟆。
我想哭,却发出了癞蛤蟆一般的叫声,连忙捂住了嘴。
我爸被我惊醒了,说道:“杏儿,孩子又在梦里学蛤蟆叫了。”
我妈哭了,第一次开口骂我姥爷是混蛋,什么不好用,偏偏喜欢用癞蛤蟆做药方。
“不怪他姥爷,都怪老妖怪给孩子起了蛤蟆的名字,三叔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潜移默化,对,就是潜移默化,大家都叫这个名字,潜移默化中让孩子受了影响,这才经常在梦里学蛤蟆叫。”
我爸没读过几年书,这次连成语都搬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把我妈哄睡。
我爸也睡了,呼噜打的震天响,声音就像把铁桶从山路上滚下去。
我睡不着,不是因为我爸的呼噜,而是我小小的心灵里心事重重。
原来我不但会睡成癞蛤蟆的姿势,梦里还经常像癞蛤蟆一样的叫,这些我爸我妈一直都瞒着我。
或许爷爷说的没错,我真是带着妖气出生的孩子。
姥爷蹲监狱是因我而起,我妈活不了几年还要担心我,我爸一个男子汉也流了眼泪,想到这,我开始痛恨自己了。
就是因为我,让这个家没有一点安宁。
我推开妈妈的胳膊,从她怀里悄悄爬出来,下床穿好衣服鞋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摸到了爷爷住的偏房里。
爷爷不在床上,肯定是昨晚跟我爸闹得不愉快,又去了孙寡妇家。
我出大门的时候,黑子从狗窝里钻出来,悄无声息的在我前面领路,它走路一瘸一拐的,卖糖人的那一扁担,把它打得不轻。
我到孙寡妇家大门外的时候,天色乌漆墨黑,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在我们村,别说村长,就是三爷爷家,都被小偷光顾过,唯独我家和孙寡妇家,小偷不敢上门。
我家就不用说了,爷爷是不要命的主,偷东西要是被他发现,剁掉两个手指头那都是轻的。
孙寡妇家是因为邪门,狗剩穿开裆裤的时候,偷过她家的鸡蛋,结果被她家的公鸡追的满村跑,把小鸡鸡都给啄肿了。
邻村的二赖子,是个偷鸡摸狗拔蒜苗的老手,前几年从孙寡妇家顺走了半瓶豆油和一口铁锅。
二赖子媳妇用那口铁锅蒸窝头,掀开笼屉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说笼屉里有一个皮开肉绽的死人头。
二赖子伸头一看,说哪有死人头,明明是窝窝头。
二赖子收拾好窝窝头,又用孙寡妇的豆油炒了菜,结果他吃完就开始拉肚子,到最后肠子都拉出了血,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二赖子捂着肚子,找到了当初给我二爷爷算命的冯瞎子。
冯瞎子说你真是活腻歪了,扫把星家里的东西,哪样不带着晦气!
经过冯瞎子指点,二赖子把油瓶打满豆油,又把铁锅刷的干干净净,提着油瓶和铁锅,又买了一篮子鸡蛋,跪到了孙寡妇门前。
二赖子跪了一天一夜,一口一个姑奶奶,把嗓子都喊哑了。
孙寡妇本来没理他,但是看他跪着不起来,裤裆拉的一片黄一片红的,弄得门口臭气熏天,这才收下了油瓶铁锅和鸡蛋,让二赖子滚蛋。
二赖子回家之后,吃了一点拉肚子药,好了。
经过这两件事,谁还敢偷孙寡妇家的东西,所以她家大门和地面之间的缝隙很大,孙寡妇也没有堵上。
我来孙寡妇家,是想让爷爷把我献给山神爷,所以我不怕这里有什么煞星晦气,和黑子从下面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我悄悄穿过院子,来到孙寡妇窗下,听到里面孙寡妇梦呓一般的声音,把爷爷叫做亲哥哥。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红脸愣在了原地,没好意思喊爷爷出来。
床一阵激烈的嘎吱声,还把墙撞得咚咚响,之后平静了。
我听到孙寡妇说,早酒晚茶黎明爱,男人这三大忌,你这老东西一样也没拉下。
爷爷嘿嘿的笑,说憋了七八天,你身子一干净,老子哪里还忍得住。
爷爷快活的冒泡,哪有半点担心我们家被连根拔了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