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飞翔
1939年11月柏林
送走约阿希姆的几天后，凯瑟琳坐上了卡尔驾驶的梅赛德斯
“夫人您今天去哪儿”
卡尔机智地变换着对她的称呼，却让她愣了愣，继而才轻笑着说，“柏克曼街，谢谢”
推门进入书店，她肆意打量着这间并不大的店铺
熟悉的钢琴声，熟悉的风铃声，熟悉的旧书味，熟悉的花香
斯坦先生听着风铃清脆的撞击声，忙朝门口走来
“卡特，真是太惊喜了”，看着门口笑靥如花的她，他赶忙上前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如今她已嫁做人妇，曾经他还能勉强把她当做自己的学生，可现在终归是不一样了
看着他眼中的犹豫，反倒是她轻轻上前两步，抱住了这个老者
“我还是您的卡特啊”，她轻拍他的背脊，重新站直
“怎么来之前不先打个电话过来，我都没备茶水呢”，斯坦先生有些焦急地带着她向里走去，“先前我在报纸上看见了你的消息，就在猜你什么时候会过来一趟，谁想到你来的这么急”
他像个愤懑的小老头一样滔滔不绝，却又为她斟上微凉的茶水
“这是个惊喜啊”，她笑着喝了口茶，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恭喜你和科赫上尉，愿主祝福你们的结合”，他笑呵呵地看着她如今端庄不少的模样
听着导师如此拘谨地称呼自己的丈夫，她脑中猛地浮现出那家伙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一阵无语
“您叫他约阿希姆就好，改天我可要带他一起来见见您”
“那怎么行呢，这怎么好意思”，生性古板的斯坦先生抓了抓鬓角，有些羞涩地笑着
“不碍事的，他也是个爱阅读的人，想必会和您有许多共同语言的”，她放下茶杯，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一样，转身从自己身后拿出一个礼盒
礼盒的封面上绣着冯·巴尔曼家和科赫家的家徽，还有新人的名字
“给您的，宾客们的伴手礼”，她把礼盒推到他面前，看着他惊愕的表情，“可惜您无法来参加仪式，这份礼物我和约亨一定会坚持让您收下的”
这是她第一次让他见到家族相关的物件，却是如此的隆重正式
盒子的盖子是用丝绸绣成的，盒身上也印满了繁杂的图案和花纹
用自己的手握住那个盒子，斯坦先生慢慢掀开了盖子
两枚象征两家的金质徽章，在这并不光亮的房间里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金色和殷红色的珐琅和金属夺取了房间里所有的颜色，倒映在斯坦先生的眼睛里
“这可太贵重了”，他喃喃道，“我…”
他知道自己这位学生不管怎样都会让他收下这份礼物，于是紧张地咽了口水，忙把盖子盖上了，“我代表我和我的家人感谢你和科赫上尉的好意”
凯瑟琳满意地看着他将盒子郑重地放进收银台的抽屉里，有些拘谨地重新坐下
“导师，其实我还有件事想和您说”
“嗯？什么事”
“是关于雅各布的”，她的语速慢了下来，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分沉重感
“诶”，斯坦先生垂着眼睛叹了口气，“是啊，那日子也快到了”
“他母亲还好吗，还有他的妹妹”，凯瑟琳脑中浮现出那妇人有些模糊的轮廓，还有那个半大的小女孩
“据我所知不太好”，斯坦先生用喝茶掩饰着自己的不安，“雅各布的父亲失去了收入，如今一直在靠族人的接济”
“那他们花店的生意呢”
“雅各布去世后就没再继续了，他母亲和我夫人如今在同一个工厂”
凯瑟琳只感觉一股悲意直冲自己的双眼，让她的眼眶慢慢湿润了起来
“他说那些是给您的花…”
妇人的话仿佛仍旧萦绕在她耳畔，直钻进她大脑的最深处去了
那一大束花，那一阳台的花，随着那个男孩的逝去，也凋零了
你说为什么那妇人不再卖花了…
若是让这位可怜的母亲终日对着那些开得娇艳的花朵，每时每刻看到那些花儿迎着初升太阳朝气蓬勃的模样，是否会让她想到自己葬在六尺之下的儿子
他冰冷的骸骨，他仍未合上的双眼，他的音容相貌，他可爱的毛茸茸脑袋
可她连再听他叫自己一句“妈妈”都做不到了
这是何等的诛心
那一大片盛开的红玫瑰，就像是用他的血淬炼而成的
极致的美丽，极致的血腥，极致的残忍
那夜他从高高的阳台上坠落，重重地落在行人道上
他脑后盛开的，也是那一片猩红色的美丽啊
她不敢想象，这个勇敢的男孩，在坠落的短短几秒内，有多害怕
他会在想什么，死亡和永别吗
不不不，他单纯得和这两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也许他在想的，仅仅是飞翔的感觉吧，就像他每天看着的，从窗台边成群结队飞过的那群鸽子那样
扇动翅膀，飞翔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忙拿手帕去擦
“那他们怎么没有寻求过我的帮助”，她红着眼睛重新看向斯坦先生
难道他们已经厌恶她到这种境地了吗
斯坦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叹气，直到她慢慢止住自己的泪水
“告诉他们，若是需要帮助，一定要打我的电话，好吗”，她哽咽着握住斯坦先生的一只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眸子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是否是在为雅各布赎罪
若是没有那日街边的相遇，她就不会买他的花，就不会去到他家，他就不会死
斯坦先生轻抚她的手背，郑重地点了点头，却见她突然放开了自己的手，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纸笔
“等等，我换了新地址”，她抽噎着写下庄园的新地址和电话，递给了斯坦先生，“请您务必交给他们好吗”
“你放心”，斯坦先生示意她放松下来，她这才调整起自己的呼吸，最后静静喝起了茶
“您觉得我该去拜访他母亲吗”，她用手帕掖着泪水，不忘看向他，“去完墓地之后”
“好，我和你一起”
“好”，她感激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