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元青花
任务分配唐草前一天晚上就发到了研究组的微信群里,到了地方大家简单收整后去了自己的位置。
挖掘机就位,墓道上面的土壤被一筐一筐地清走,一条略宽的斜坡道渐渐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有了唐草给她透露的信息,陈桥自告奋勇欲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出土一件传世古物她兴头更高。背上探测仪,单手撑地,一个越身下了墓道。
若在七八十年代,要想探测有无隔层得拿着小榔头轻敲墙壁,听声音判断,难免存在主观臆断,现在的考古较之先前轻松了许多,用探测仪扫描,方法简单不说,精确度极高。
陈桥拿探测仪贴墙慢慢扫着,每一处都不漏下,期待着一起发出空心的提示音,时间在一片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陈桥的神色渐渐从适才的兴奋变得凝重,她不认命又从头到尾在墓道两旁做了一遍探测。
怎么回事?
什么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探测仪,难道是坏了?
唐草也不相信这个结局,她换了一个新的备用探测仪给陈桥,“别放弃,再试试。”
陈桥接过一起,挂在身上,点了点头。
这一次,她的速度更慢了,探测仪扫过了墓道的每一处角落,探头解除了四壁的的每一处尘埃,可探测仪就像是和她们做对一般,一声不吭。
陈桥她耷拉着脑袋从墓道里出来,眉眼间是抑制不住流露的失望:“唐姐,什么也没有。”
陈桥发掘时唐草一直看着,动作没问题,仪器没问题,怎么会没有,不应该啊。
墓道斜坡上面残留一些细碎的黄沙,四面的壁由块块经人打磨的大石堆砌而成,看似同一般的墓道别无二致,但依唐草多年的野外考古经验来看这墓道大有玄机,它比一般的墓道要宽上许多,深上许多。
和大规格墓道相比古墓主室和耳室的规格明显过小,甚至耳室之中摒弃了堆放陪葬品的壁龛,这和唐朝厚葬的墓葬风格太过不同了。所以当时老师来实地勘探的时候觉得这墓道一定大有玄机,她也这么觉得。
“我再下去看看。”唐草不用探测仪,直接拿着一把小锤子翻身下墓道。
唐草和叶云光更喜欢用老式方法考古,虽然麻烦,但更加真实。
她用锤子轻轻敲击四壁,每一次的敲击都落到了在场所有工作者的心上,屏息看着唐草。
实心!
实心!
还是实心!
突然她在一处停了下来,用小锤子反复敲击,墙体传来一声声较为清脆的声响,墙体很厚,空心实心的区别很细微,但足以她辨别,唐草大喜,“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唐草激动地把一句话说了好多遍。
陈桥连忙带上工具下墓坑到唐草的身边,帮助她一起用锄头小心开凿,将表面的一层石板移去。随着石板片片剥落的落地声响起,陶俑,金器,瓷器呈现在了阳光之下,虽蒙粉尘却依旧耀眼。陶器,金器对于他们这些常年和文物打交道的人来说,纵然精美,却不能引起多澜,大家的眼睛全被壁龛边沿静静躺着的一尊抱月瓶紧紧吸引。
陈桥不由屏住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草。
不会吧?
这,不会吧?
西北之地竟然会出现它?
不只是她,唐草也不敢相信。
古墓历经一次盗掘还有物件出土,证明原来陪葬物众多且价值不菲,而且元代墓葬规格严谨,壁龛必不可少,加之奇怪的墓道规格唐草和叶云光猜测,墓主人为防止盗墓贼盗墓,很有可能将壁龛掩藏于墓道,此番发掘收获必定不少,可它的出土大大超出了她和叶云光的预期。
唐草轻轻拿起抱月瓶,抱月瓶洁白通透的瓶身上兔毫釉浅浅蜿蜒,通透无杂质,自瓶底看去,元代的红泥刻字虽历经年岁却依旧清晰。
“唐,唐姐,这是元青花?”
“嗯,元青花。”
她在古玩市场多年,鉴定的瓷瓶没有千件也有百间,各大博物馆的馆藏她也有幸观瞻多回,当瓷瓶的冰凉触及她的指尖那刻,多年的经验便早早地替她做了判断。
唐草小心地将瓷瓶周身的尘土扫去,双手擎着将瓷瓶递给了陈桥,陈桥颤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像是当初第一次抱唐宝宝那样,生怕它磕着碰着了。
见她这滑稽的模样,唐草打趣道:“这虽不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唐三彩,那也是和唐三彩,汝瓷一起著称于世的元青花了。我看着瓶子的釉色完整,烧制手法也是精巧,虽说比不上南京博物馆珍藏的那个,但这用来当敦煌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绰绰有余了。”
“啊!唐姐,我觉得自己要幸福死了!”
唐草何尝不是这样的感觉,几百年前的珍贵文物穿越历史的封尘,就这样展现在了他们的面前。敦煌出土元青花这消息可堪称是奇迹,他们这都将成为奇迹的见证者。
“这壁龛不只有一个它一定是成对出现,陈桥,卓正你们负责清理这个壁龛;壁龛必然是成对出现的,另一头一定还有一个姜琦,贾天明你们继续搜索壁龛,我去给老师报告消息。”
考古圈子不大,敦煌出土元青花的消息很快在圈子里不胫而走,犹如一个深海水雷在水底炸开了花。
叶云光可是凭此在付玉博面前可是狠狠风光了一把。
唐草做完收尾工作回研究所找叶云光汇报进展,办公室大门开着,里面传来低低的笑声,唐草敲敲木质大门,“老师,我来了。”
叶云光背靠电脑桌,带着老花镜,右手远远拿着手机,左手慢慢滑动眯着眼睛看微信的消息。叶云光年岁大了,视力大不如前字在她眼里渐渐变得模糊,唐草把她手机的显示字号调到了最大,一消息占据了手机的一整个页面,她看的认真,看着看着抑制不住笑出了声。
“小草啊,来的正好,过来看看你付老师给我发的消息!”叶云光朝唐草招手,唐草把刚刚打印出来的文物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而后去了她的身边弯腰扫了一眼消息。
不需多看,消息内容大多是恭喜的话语,祝贺的话中不自觉带上了些许酸味儿。
唐草跟了叶云光许久,她素来喜行不于色,有一年课题组一口气拿了五个国自然面对他人的恭维,她都只是淡淡笑笑,仿佛本就该如此。可每回撞上付玉博吃瘪,她的欢喜便不由自主流露出来,漫了一地,和付玉博在一起,就算叶云光已年过半百也依旧表现得像个小孩儿。
唐草看罢,摇摇头笑道,“付老师过奖了,这古墓的玄机是老师发现的,我不过是拿着指示办事儿而已。”
“封存壁龛的石板厚度较之其他古墓厚了两倍有余,靠探测器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端倪,如果不是你,现场没有人可以发现,咱俩呀就别相互恭维了。”叶云光按灭了手机,拍拍唐草笑着继续道:“咱还是赶紧做完工作,放你个小假,陪陪唐宝宝那小家伙去。”
墓道共清理出两对壁龛,出土了数十件金银器,一只元青花,两只白瓷,三件陶器,配置如此大量陪葬品的女士独墓也是绝无仅有,这让考古学者对墓主人的身份愈加好奇,敦煌考古发掘愈加好奇。唐草作为发掘的负责人,经此一事在考古界的名声愈加响亮,大家纷纷羡慕叶云光收了一个好徒弟,羡慕她运气好,在隐退之前促成了一次足矣震撼考古界的抢救性发掘。
“老师,那边今天应该就可以结束,我让姜琦她配合陈桥封墓。”本来是她主持封墓陈桥配合,叶云光找她有急事她只能把活交给了陈桥。姜琦在这次发掘任务中突飞猛进,让她配合陈桥做这项大工作是对她工作的认可和嘉奖。
“老师,您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我去办,到底是什么事儿?”陈桥找她时说的神神秘秘的,唐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古墓发掘临近尾声,下一步是规整好所有资料,推测墓主人身份,做一份完整的报告,事情重大,但不至于列为急事。
“别着急,你先坐。”
作为所里资历最老的老师,叶云光拥有所里最豪华的,电脑设备最高,视野最好,规格最大的办公室。叶云光早年考古损了腰,坐不得硬座,叶志斌特意从北京为她购置了一张不菲的牛皮软座沙发设置在办公室墙边。唐草落座,恍若坐在了在了一片软软的云上,完好地承托了她的重量,依照她的身形变化形状,唐草暗想,日后要是有了钱,她也买一个。
叶云光她喜欢喝茶,沙发前的茶几上常年摆放着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叶云光坐在她的对面,伸手往紫砂茶壶里抓了几颗上好的西湖龙井,唐草见状起身从茶水区端了一壶开水,倒入壶中,盖上壶盖。
西湖龙井,闷盖冲泡三分钟口感最佳。
她今天把唐草急急地从现场叫回来,可是有一件好事要宣布。
“小草,你还记得北京招标会的陈先生吗?”
陈先生,唐草记得。
叶云光近些年和叶志斌组了一个课题小组,做“敦煌壁画的3d演示”项目。前期壁画采集,数据恢复,成像演示过程用掉了不少国自然,857国家重点研发项目科研经费,这项目后期的资金投入比不亚于之前,两个老师的科研经费根本支撑不了这烧钱的活,所以她们就打了招标会的念头——公开募资。
招标会是他们考古界和金融界古玩发烧友之间一场绝无仅有的交流会,考古界很多偏向应用的项目背后都离不开金融界大老板的支持,所以叶云光费劲心力想弄到一张入场券。
可人家听了项目简报后直接说项目收益慢,以投资价值不高为由给拒了。
“老师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
叶云光闻言微微挑眉,往紫砂茶杯中到了一杯茶水抿一小口,而后不急不缓地道,“这小子,今天特意来了一趟研究所,找我!”
“老师,怎么回事?”唐草不解。
敦煌莫高窟旅游业近年来发展迅猛,游客来敦煌一趟必去莫高窟欣赏百年前的壁画。可绘制壁画的颜料遇见空气易氧化失色,碰上游客呼出的二氧化碳,相机闪光灯的刺激,壁画暗淡的速度明显加快。为保护莫高窟壁画,很多旅游景点只能暂停对游客开放,这样一来敦煌旅游的热潮淡了许多。
而她们的项目就是从解决旅游经济和文物保护之间矛盾出发,着力于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主张将莫高窟壁画录入做成3d影像,游客不需直接接触壁画,只需带上3d眼镜在舒适安静地观影区就可直观感受壁画的魅力,与此同时壁画得到了保护不被破坏。
他们那边对此项目的评价是,理念很好,但后期收益变数很大,比如说群众认可度,影视成像效果,客流量,所以招标会负责人直接把这项目给拒了。
“因为咱们出土元青花这事儿前段时间甚至上了微博热搜。现在咱们敦煌考古可是成为了考古界的大热门,连带着咱们3d可视化项目也成了一个关注热点。”叶云光说着又喝了一口茶水,“陈经理这次来就是专门给咱们送招标会的请帖。”
叶云光把口袋里的邀请函递给了唐草,邀请函黑底,金字,字体遒劲有力,设计简约大气。这入场的人不是金融界的巨贾,就是考古界的精英,邀请函体现了参会人的身份,主办方斥巨资设计,派专人送发,以显尊重。
“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去?”
叶云光是项目的牵头人,由她去才是最合适的,唐草不大明白叶云光的意思。
“对。你先喝茶,”叶云光给唐草倒了一杯茶水,继续道,“本来招标会应该是我去的,这不是最近身体最近不大利索,就让黄芪给我约了住院体检就在下周,和招标会的时间撞上了。想着你下周正好要去北京,这事儿正好可以交给你。”
“老师,你身体怎么了?”叶云光不服老,从不在她们面前展露自己的疲惫,若她亲口承认,只能说明事态并不乐观。
“就是最近装上了换季,呼吸不大爽利。”叶云光笑着摆摆手,“估计去医院看看,吃点药就能行。年纪大了小毛病自然就多,别担心我,我好着呢。”
唐草见她面色红润,气色尚可,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心头的焦虑稍有缓解。唐草印象里的她就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山,长青而又威仪,有她坐镇研究所她们外出考古便像是吃了定心丸,她们知道不论出了什么事儿,她们的背后都有人为她们顶着。
有时候比起老师这个身份,她更像是她的亲人,陪伴她从初出茅驴的新人变成现在稍有建树的学者,见证了她从青涩走向成熟,陪伴了她生命中许多重要的时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云光是她的信仰,是她终生努力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