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月亮
“我闲着也是闲着，逗你玩儿呢？”叶大夫脸色一沉，反问理查，“刚才你也看到了全过程，记住多少了？”
昨晚，叶一柏翻阅了耶鲁医学院教材直至深夜，内心却罕见地感到一丝沉重。原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医学水平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滞后。
国内医疗机构如同春笋般涌现，但能叫得上名号的多半是教会医院或是具有外资背景的诊所，真正属于华人的医院寥寥无几。而在华国仅有的两家能授予医学博士学位的大学，竟然都是由外国人创办的。直到此时，华国的医学生们竟还没有一本属于自己的教科书，即便是如今国内大小医院，包括国有公立医院在内，所有的病例记录皆采用全英文书写。
即便放眼国际医学界，当时的状况也同样不容乐观。分子生物学这一对于医学发展至关重要的领域还未创立，电子显微镜、内窥镜、超声波诊断仪以及磁共振成像（mri）等先进的医疗器械仍处于未知的状态，深藏于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发现……
叶一柏乃是乡间的心脏外科高手，他的技艺虽尚未得到官方医学界的宏大赞誉，但在乡邻间早已传为佳话——据说那个被誉为心外科手术里程碑式的b-t分流术，在此地还需足足等待十一年才能真正落地生根。
无论放眼国内外，倘若把未来的医学比作一座巍峨矗立的大厦，如今的医学尚只是奠基之始，搭建起了初步的阁楼框架，前路漫漫，亟待开拓。
叶一柏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世查阅资料时的一组数字：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民国时期，人们的平均寿命尚不足四十载，而这在往后时代正是正值壮年的光景。
“我心里明白个七七八八，但这双手是否能跟得上脑子的记忆，就不一定了。”理查如实回应。
“缝合技巧并不是多么高深的技术，想要掌握它，唯一的秘诀便是勤加练习。”
对于当前医学发展的局限，叶一柏并无力挽狂澜、名垂青史的野心。他深知自己的斤两，然而正如那位先贤所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愿效仿前辈，把自己学到的知识，点滴传授给后辈。
“这周围有没有卖香蕉的？”叶一柏询问身边这位初出茅庐的弟子。
香蕉？
理查望向叶一柏的目光不禁流露出一丝不解之情。
“南京路上或许会有，我可以去买。”话音刚落，他就已转身欲出门而去。
果然是个急性子，叶一柏心中暗叹，并及时拉住了理查后颈的衣服，“没就没了吧，南京路远得很，不必特地跑这一趟。”
“不过作为医学生，你应该最钟爱香蕉和葡萄这样的水果才是。”叶一柏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理查一脸困惑：“叶师傅，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如果您愿意教我缝合术，哪怕香蕉和葡萄价格稍高，一周两次，不，三次购买也是在我的经济承受范围内的。”
叶大医生愣了一秒钟，才意识到他们谈论的话题似乎岔开了。
他回忆起脑中的常识，顿时领悟到原来民国时期的水果竟是如此稀罕昂贵，即便是收入颇高的医生群体，也无法轻易享受水果自由的乐趣。
“理查，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让你用香蕉来练习缝合，但如果确实不便的话，换一个练习对象也未尝不可。”叶一柏微笑着说。
理查满脸问号。
十五分钟后，济合医院食堂的后厨内
厨师和助手们都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二位大夫的意思是要帮忙杀鱼？”主厨操着一口带有皖南口音的上海话，面上堆笑，但看向叶一柏和理查的眼神中分明写着“这不是俩疯子么”。
理查的脸色变得尴尬无比，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傻透了，竟然真的信了叶一柏的话，跟着他来到从未涉足过的后厨，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傻瓜一般愣在当地。
“没错，这两桶鱼，我们就包下了。”叶大医生戴着口罩，豪爽地挥了挥手，仿佛已经接管了后厨的鱼塘。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主厨和助手们的笑容愈发真诚起来，“这哪儿使得呢，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杀鱼这种事情既繁琐又臭味熏天，谁愿意干啊，不过出于礼貌，他们还是客套一番。
“各位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自愿的。”
“那好！那就劳烦二位医生了，请随意。”叶一柏话音未落，主厨便立刻接过话头，紧接着，厨房食品准备间的众人纷纷离开，只留下叶一柏、理查以及两桶仍在拼命甩动尾巴的鱼。
等到后厨工作人员悉数退场，理查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叶，你是认真的吗？杀鱼跟缝合有什么关联？你不会是想让我缝鱼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理查的声音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鱼皮富含胶原蛋白，其张力和韧性都超过了人类肌肤。如果你能把缝合鱼皮练好，其他的缝合技术也就易如反掌了。”叶一柏解释道。
他记得当年他们在医学院的时候，宿舍里的水果总是香蕉和葡萄，每人负责缝制四边，完成后食用，绝不浪费，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们成为住院医师，以至于有一段时间，叶一柏看到香蕉和葡萄就会犯恶心。
鱼皮相较植物更具弹性，更能检验人的手工技艺。即便这里的鱼只有十几条，但只要持之以恒，铁棒也能磨成绣花针。
听闻此言，理查彻底凌乱，“叶，其实我有钱，我现在就去买香蕉，我真的去买！”
回应他的却是鱼尾奋力摆动激起的一泼冷水。
叶一柏戴上橡胶手套，径直把手伸进了水桶中，一把抓住了一条正在拼命挣扎的鲫鱼，手中的菜刀一拍，瞬间一切归于平静。
“开始吧。”
“啊？这么多鳞片，怎么缝呢？”
“当然是先刮鳞啦。不过刮的时候要注意，别把鱼皮刮破了。”
理查满头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