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置
炎夏闷雷起,爆雨又猝不及防往下灌,玻璃窗上已被水汽晕染,斑驳的糊住了人往外窥的视线。
行走在外面凹凸不平的马路上,肯定会被溅起的泥水淋个遍,平日最烦心在这样的天气外出,窝在家里反倒舒适。
江梦珂微微皱起眉头,在这个略微豪华的请客包间里,吃了一粒花生米,一心二用的想着。
饭局上最不少的就是客套和近乎,尤其是这种以亲戚为成员的请客局,最为百无聊赖,惯用的公式引人反感。
到底是谁定的规矩,家里孩子考上大学都要走这种请客的路线,办个升学宴,再收几个帮衬照顾的红包,流程万年不改。她录取结果刚出来,家里就攒了一个局。
杯酒交错间,舅舅叔叔那一群中年发福男人带着喝醉的高原红,吹着牛逼,乐此不疲。舅妈二姨姑姑对今天的着装打扮喋喋不休永无止境,从身上的这套裙子到绑上的丝巾,明里暗里都离不开金晃晃的炫耀。
在酒桌上最得意风光的就是舅舅一家了,前几年炒股票赚了不少钱,变成了暴发户,攒了钱在魔都买了套小洋房,按上了个户口,把自己那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儿子往那儿高中一塞。不过不得不说算得上明智,不过这也是江梦珂羡慕不来的,毕竟人孩子这可投胎一顶一的好,谁也不能否认的得天独厚。
永远少不了的就是奉承,“咱小远肯定要考咱国的前几学校吧?在魔都那地方,不用说肯定能啊!”
江梦珂看她舅舅喝高了的褶子脸上满是得意,手里的酒杯握不住似的往外撒着酒水,还醉着摆手,“哎,哪能,哪能啊。”
“梦珂,今年考到哪里啊”中年女人似漫不经心的提起,江梦珂对这个舅妈的唯一印象就是她的穿衣品味糟糕透顶,外带腰壮如粗桶。
“啊,她今年去西云,离咱们这儿可真是挺远的,你说这四年,真是难去看看她,我就想让她找个近点的大学……”张文华也就是江梦珂的亲妈,以为开始了一场家常理短的唠嗑,毫无保留的开始把顾虑和思念一一脱出。
江梦珂自是看她舅妈一眼,便知道,人家可不是跟你来嘘长问短的,那可是来打探一番好一较高低。
舅妈听到“西云”二字,就已经联想到不是什么好城市,肯定也不是什么好大学了,毕竟除了那几个她也没听说过几个,于是脸上的得意随着那油光满面一起荡漾。
“那可不嘛。”一句轻飘飘的打发,让江梦珂怀疑她的舅妈是不是就听到前面的两个字“西云”就飘到八万里了,也是比不上人家的大都市。
“啥时候开学啊”
“九月十号”
“啊,这么晚啊,我看网上说那些大城市的学校可是老早就开学了,现在就已经军训了。”
江梦珂稍稍抿了一口啤酒,辣的有些嗓子眼儿疼,也不知道大人们怎么那么爱喝酒明明那么难喝。
“舅妈,一个学校一个政策吧。”
“不过西云这地儿,我也是只知道古代流放犯人去那里,那里的经济肯定也比不上咱家这片吧,你说你怎么也不报个咱这里的大学,总归比西云那里好。”
江梦珂倏地放下筷子,狠狠的斜睨眼前的女人,好歹是个中流211被她贬低的一无是处,无知占多数。怼回去的话到了嘴边便化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淡淡的,也只当不和无知的人较真。
她拉了一下张文华的袖子,“妈,下午要去参加优秀学生的典礼呢,看这时间是不是该走了,还要领个奖。”一句话,带着点锋芒毕露,扬起来的嘴角微微带着似有似无的较真。
趁张文华在那儿风光的解释着,江梦珂赶紧溜出去,擦了擦刚刚被雨水打湿的电瓶车座椅,低着头等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倒要看看您儿子明年能考什么样。”帆布鞋摩擦黏湿的地面,糟糕的心情一如这压抑的天气。
以前她觉得那些抑郁的人略微无痛□□,现在真有些东西郁结于心,想不通就一直纠结,委屈的心思横亘在胸腔堆积。
张文华骑着电动车载她的时候,江梦珂使劲的搂紧了她的腰,“你说你舅妈怎么这样,哪有亲戚这样说话的,孩子好不容易考上个大学,这都说的什么西云也是个二线城市,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搁古代,那些大城市也不是中原啊,不都是旮旯胡同的地儿……”
张文华的腰一顿,话也停了,因为她后背一凉,江梦珂隐忍的趴在她身上低声啜泣。
悲伤拉紧了弦,碰到软肋就一败涂地。
“妈,你说为什么总是让人事与愿违呢”
张文华握紧了转动的手柄,加速带起来的风吹动江梦珂的发梢,“你说你,我现在都已经很满足了,你哭什么,你让还不如你的那些人怎么办”
“奋不顾身后,发现不是那个我想要的结果,当然一切都无所谓了。”
“穷讲究,又矫情了”张文华都年过四十了,对这点考什么大学的事情早都云淡风轻,她那个年代很少人读大学不都过得潇洒自在,一个劲的难受些什么。
江梦珂从小就认死理,高中时候更是豪赌自己的青春,全扑在学习上了。张文华不会不懂,自己女儿半夜还没有熄灭的灯光,满屋子里贴满的励志话语,下课也不肯放弃那一星半点的娱乐时间。
江梦珂学习是蛮干的,燃尽了所有的精力,害怕一分一毫的松懈。别人说她不动脑筋死学习,别人讥讽她真学彪了,她照搬全收。可高考出分低了五十分好像真映衬了他们说的话句句真理。
舅妈的话,精明人一眼就看透其中贬低的意味。江梦珂的十八岁是可以暗暗长出洞察人间烟火和人情世故的年纪。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江梦珂抬手擦脸,才发现泪痕已干。
也许沉浸在一个闷头学习的功名利禄网里,丢失了所有高中任性的机会,更没有尝到别人口中天花烂坠的灿烂年华,所以格外羡慕那些张扬跋扈有勇气的人。
她其实很羡慕手挽手去结伴上厕所的那群女孩,也羡慕见不得光在黑暗的楼梯间亲亲我我的恋情……青春就这么简单,可她的青春实在是乏术可陈。
“妈,我很羡慕那些热烈的青春,多光彩耀人啊,赤诚灼热。”
少年横冲直撞,犯错也不回头,金色的年少轻狂,都是珍贵回忆。
“你说什么,没听清赶紧去,一会儿接你。”
“我说——我想做个坏孩子。”甩起高高的马尾,留下匆匆的背影。
树上的鸟儿惊了一下,飞离时带走几片树叶,唰唰落在地上。坏孩子可以像只鸟,想什么时候飞走就什么时候飞走,无拘无束,难道不是吗?
她是个三等奖,等到最后才颁发,学校老师也没多大重视,按照着章程象征性的拍个照片。江梦珂看班主任热切的和他的那些好苗子聊天,她挤不进去那个热闹的圈子,硬是插入反倒自讨无趣。
灰暗的礼堂里带着股发霉的气味,颇让人窒息。
秉着气息等待,错开平日光鲜亮丽的同学们探究的眼神,她灰溜溜一般匍匐隐忍,她有怕的东西,甚至怕到不想出现在这个地方。
也曾幻想过有个机会可以为红火的人生,恍惚的世界奋不顾身,飞蛾扑火。
出礼堂后,江梦珂没直接去找校门口的张文华,她慢悠悠的随着零零碎碎的同学跑到校园里,看刚刚被一场大雨淋湿的火红的操场。
前面的人窸窸窣窣,“哎,李昱凯刚刚去教学楼里……”一两个人经过,江梦珂错开肩膀,整个人蔫头耸脑的,对他们说的话毫无兴趣,这都毕业了,去教学楼有什么意义,又奇怪些什么。
橡胶操场上铺着绿色的假草,几个足球门光溜溜的躺在上面,没有平日的热闹喧嚣,略显孤寂。
雾蒙蒙的,有些光怪陆离,影像斑驳。
白色的栏杆连着透明的网……足球网怎么烂了个这么大的洞,放假后的学校也不会连维修都偷工减料了吧。
江梦珂笑想,这洞奇葩到什么地步,就像大嘴能吞银河似,毫不夸张,她整个人都能钻进去,能守到什么破球。
想到这里,她想以身示范开始钻个试试,十八岁也可以是孩童的年纪。她也有个奇妙的想法,要是能从这若悬河的洞里穿越回去就好了。
不知道神明有没有怜悯到破例施恩给自己一次机会的可能,但傻里傻气的江梦珂还是随心的走进洞里。
谁知道这乱麻麻的网绞住她的腿,猝不及防的就跌倒了。
“啪”一个足球从偌大的操场上划过一个优美的曲线,直直的落在倒地的江梦珂的脑袋上,直冲中心。晕乎乎的,白茫茫的,她踉跄的站起来,脑袋还是个浆糊,一个瘦弱的男生跑过来,拿了个球就道歉跑了,江梦珂还没看清那人的脸。
“果然穿越剧都是假的,按常理来说我现在应该趴在三年前的书桌上才是。”多可笑又荒唐的想法啊,她无奈的摆摆头。
往远方眺望,依旧是校园里的同学,结伴走过,还带着一副看戏的幸灾乐祸。不过这些人有点陌生,领奖的那波佼佼者可都是大名鼎鼎,她不会不认识的,也许是下一级的学生吧。
等等,现在放假了,谁还在操场上踢球啊,江梦珂猛的一回头,落入眼睛里的是鲜活热闹的几个男生踢足球的画面,操场上还多了些跑操的人。
时间重流,穿梭银海,光怪陆离,重度,换了人间。
“你是不是脑残啊?站在守门的地方,就为了被踢脑子”一只冰凉的手拉住江梦珂的手腕,有力的往侧边一拉,又利落的甩开。
恰好一只球就落到她的身旁,掉进网里面,还好被人拉开,才避开这个本要砸她脑袋的球。
江梦珂抬起眉眼看眼前这个烦躁的男生酷酷的站在一旁,一脸鄙视和不满。她心想他怎么也来了,她还算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也知道面前的人被学校多次点名通报过,六科分数不会超过300的人,那种和她楚汉分明,画了界限井水不犯河水的人。
升旗的时候教导主任会通报一周的纪律情况,虽然那时的江梦珂总是忙着低头背单词,背古诗,好像丢一秒就像丢脑袋似的。最后再跟着大流草草鼓掌收场,但是次数多了人总会记得,记得这个和好学生挂不上边的人,反正他不像是能在颁奖这一天出现的人。
“李昱凯同学,你高考超常发挥了”迷茫懵懂,试探询问。
一顶绚烂的蓝毛下面是他不屑一顾的臭脸,他弯下腰,脸伏在江梦珂的一旁,像看个神经病似的,“您是不是刚刚被踢坏了脑袋”
校园铃声响了,把江梦珂吓的一抖擞,像躲瘟疫一般跳开,留下旁边的人一身冷清。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处的表,悠悠的对江梦珂说,“你上课了还不走”
“还有有病赶紧治。”
江梦珂皱着眉头瞥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搞不清头绪的只好弯着腰,顺着人流跑走。
李昱凯打了个懒散的哈欠,一头蓝发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