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形森林（1）
·1·
“你学过拳击？”有一回，我在健身房遇到了队长，他看着我打沙袋，几分钟之后这样问我。
我一边用牙咬开拳击手套的尼龙搭扣，一边点了点头。汗珠直接从我脑袋上甩下来，我于是抬手把头发统统捋到后面。
“我爸教我的，”我喘着气说，“在我开始和同学打架之后不久。”
那时候我已经快上高中了。他挑了个星期六，把我带到布鲁克林的一家健身房，教我如何出拳、闪避，教我如何击倒对手，但又不至于把人打残。
这大概挺重要，他也许担心某天会得到警方通知，说我和托尼在和同学斗殴的时候被人家打死了，或者把人家打死了。
我从没跟爸爸说过我有多讨厌打架，那时我又总是麻烦缠身。但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那个时候，我基本都是为了托尼和人打架。
不过也许爸爸早就看出来了。当爸的总是能一眼看穿儿子，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想试试身手吗？”队长冲我举起缠着拳击绷带的手示意一下，笑着说，“我大概要比沙袋强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好点了点头。
“别紧张，只是热热身。”他似乎挺高兴我答应了，并提醒我戴好护具，“如果我不小心弄伤你了，立马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这话像是来自遥远记忆的回音，我盯着他的脸，提醒自己这不是在布鲁克林，而我也不再是十四岁的麻烦少年了。
他示意我架起手臂。我立刻专注起来，收紧下颚、重心后移。下一秒，队长猛地出拳，直接朝我的脑袋招呼过来。我连忙弯腰、下蹲、后仰，试图躲过这快如闪电的一拳。结果仰闪的幅度太大，我的重心也跟着一偏，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但至少这一拳落空了。
“反应力还行。”
队长说着点了点头，然后出其不意地再次出拳。这下我没能及时躲开，这一拳打在我两肋之间。等反应过来之后，我已经躺在地板上了。
“就是警惕性不够。”他把话说完，然后伸手拉起我。
我咬着牙活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脸不受控制地拧在一起。队长的拳头真的够重，比我爸重多了。
“疼？”他仔细看着我。
我摇头，“你速度真快。”我不确定自己真的看到那一拳了，简直像幻影一样，比第一拳还快。
“如果你开始训练，也许有一天也能够达到这种速度。”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我猛地扭头，看到托尼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态走过来。
队长的两条眉毛都飞了起来，“哇哦，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吗？托尼·史塔克居然出现在了健身房里。”
“讽刺，我听出来了。”托尼说，“老家伙，二十一世纪就教会你这点把戏吗？”
“二十一世纪什么也没教给我，”队长说，“我的把戏都是从布鲁克林街头学来的。”
托尼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怎么样，运动健将？根据这几天的监测数据，你简直像打了生长激素一样。你还需要新衣服、新鞋子吗？”
“不，呃，暂时不用。”我不自在地在两脚之间倒着重心。
托尼看着队长，“这小子的体能怎么样？”
“我并不是在测试他，托尼。”队长平静地说。
“行吧。”托尼又拍了拍我，这次是后背，“等你有空，小伙子，我要对你进行一次全面的测试。”
我耸了耸肩。
“想加入队伍吗，托尼？”队长用一种逗乐的眼神看着托尼，“我可以训练你。”
“哦，得了吧，你只是想看我做俯卧撑。”托尼不耐烦地看着他，抱起胳膊，“而我从不做俯卧撑。”
队长耸耸肩，“多一点儿防身本领没坏处。”
托尼用受罪的眼神看了看我，似乎想要博取同情，“瞧瞧，又来了。”
“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到的。”队长叹了口气。
托尼用实事求是的语气说：“我有战甲，也就是说‘有一天’和‘永远不’没什么区别。”
“如果你的战甲出故障了呢？”
“那我就换一套战甲。”
“如果它们都出故障了呢？”
“首先，这不可能，其次，我不会让你训练我的，死心吧。”托尼说，“如果你真的精力旺盛，完全可以训练这个小伙子。”他指了指我，“说真的，把他练得壮壮的，这样等你老的不中用的时候，就可以把你的盾牌传给他了。”
我伸出一只手，“呃，我是和平爱好者，拒绝使用暴力。”
托尼挑眉说道：“我们都是和平爱好者。但有时候为了和平，你也需要打爆一些人的脑袋。”
“哦，”我阴郁地说，“我猜这话我在哪儿听过。”
“哎呦，我忘了你是六十年代的反战嬉皮了。我冒犯到你了吗？我让你不爽了吗？你是准备用慷慨激昂的演说来指责我，还是准备给我一拳？都不？那真遗憾。”
我微笑着冲他比出和平手势。
“现在我得请你吃饭了，”托尼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每天都在哪个洞穴用餐？嘿，听着，你应该加入我们。”
“‘我们’？”
“复仇者呀。”托尼摇摇头，仿佛我是班上理解能力极差的笨学生。
“你们每天还一起吃饭？像夏令营那样？”
队长插进来，解释说：“不，不是每天。”
“但可以是今天。”托尼把话接下去，看着队长，“今天有谁在大厦里？班纳到突尼斯日行一善去了。我们的前苏联特工呢？”
“高度机密。”队长回答。
托尼撇了撇嘴，“好吧，我假设她把鹰眼也带走了。”
“假设成立。”
“你的小飞侠呢？”
队长挑起眉来，回复道：“去永无岛打海盗了吧。”
“你真糟糕，罗杰斯。你是我见过幽默品味最糟糕的家伙。”托尼竖起一根手指，“马克西莫夫女孩儿呢？队长，要是我请她吃晚饭，你觉得她会赏脸吗？”
“旺达和幻视出门了。”
“而你任由那个小女巫拐走了我的超级机器人？队长，你太失职了。”
我忍不住瞥了托尼一眼，不过他说的话至少有三分之一我都听不明白，所以我也没觉得太奇怪。
队长眯起眼睛，像是等着看托尼还会不会继续发牢骚。然后他对托尼说：“他们没问题的。”
“好吧，你说了算。所以今晚就只有我们三个……”
“两个，”队长出其不意地说，“我今晚有约。”
托尼故作惊讶，“你居然要约会？哪个姑娘这么幸运？”
“是个男的。”队长耸了耸肩。
托尼摇摇头，问：“哎，你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出柜了吗？”
“你真幽默，托尼。”队长说着转身朝健身房的大门走去，头也不回地大声说，“是弗瑞，他想谈谈。”
“棒极了，他会把你的内裤颜色都问出来的。”托尼干巴巴地说，“和特务头子一起共进晚餐，你真是浪漫过头了，罗杰斯。”
“我们需要盟友。”队长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我明天再跟你细说，托尼。”
结果，他和托尼第二天根本没机会细说。
·2·
“就是这么回事。你能相信？”托尼眉飞色舞地说，“然后一切都乱套了，突然之间这都成了我的错。”
我慢慢点头，示意自己在听。今晚吃的是寿司和饭团，配着清酒。托尼说我很可能已经彻底失去了喝醉的能力，不过我今晚可以简单测试一下自己的酒精耐受度。
“……于是我不得不炸掉那座城市，你明白吗？”托尼还在继续说，尽管我只是三心二意地听着——复仇者联盟、奥创，诸如此类。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听某种带有科幻色彩的传奇故事。
但这没什么。事实上，无论是眼前的托尼，还是我的托尼，他们说的话都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不知为何，这反倒让他更加迷人。
如果我不去注意他眼角的皱纹、胡子和头发里掺杂的灰色，我几乎可以把他当成我认识的那个托尼。
“结果那孩子就这么死了。”他说，“伤得太重，就算他的体质被强化过也不管用，机枪把他打成了筛子。我们安顿了他的妹妹，手续上有点麻烦，但还不至于太麻烦。”
我隐约意识到他是在说旺达和她的双胞胎哥哥，但那些话只是简单地从我的左耳朵进去，再从另一边出来。
“所以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托尼忽然问，叉起一块日式点心送进嘴里，“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怎么着，你是在扮演沉默的羔羊？”
“不，不是。只不过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开口，忍不住又喝了一点清酒，对于酒，我的自制力一直都很差，“我的生活也就那样。没有超级英雄，没有要杀光全人类的机器人。我们只是在，你知道，过日子。”
“听起来很无聊。”托尼说，“换做是我，肯定会觉得无聊。你认识的那个托尼·史塔克难道不觉得无聊吗？”
我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你们俩是朋友？”他问，但语气更像是陈述事实，“肯定是，你看上去就像是能和我成为朋友的家伙。”
我笑了起来。
托尼也笑了笑，瞅着我说：“毫无疑问，我老爸会乐开花的。我小的时候，他简直把美国队长给我塑造成了全方位的榜样，‘史蒂夫这里好’、‘史蒂夫那里好’。要是能让自己儿子和美国队长的儿子做朋友，老家伙可绝对不会错失良机。”
我纳闷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是美国队长的儿子。”托尼压低眉毛看着我，“我说，你在认真听吗？”
“不，不是。我是问为什么霍华德叔叔会让你把我爸当榜样。”我说，“因为，要是我爸想给我找个榜样，他会说‘托尼这回考试科目全a’、‘托尼又在科学展拿了第一’，之类的。他可不会说‘霍华德又聪明又有钱’、‘霍华德自己开了家大工厂’这种话。”
“你爸真这么说过？”托尼扬起眉毛。
我耸了耸肩回答，“没有。”
他哈哈大笑起来，“好吧，这不奇怪。我可不是什么好榜样，年轻人。”
“我觉得托尼很好。”我笨拙地说，“我是说我认识的托尼。他曾是我的好朋友。”
托尼皱眉看着我，“‘曾是’？我是不是嗅出了什么不祥的味道？怎么回事，他死了？”
“没有。”我也皱起眉来，“我们只是……吵了一架。”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托尼嗤笑了一声，“天啊，你们听起来就像十八岁的情侣在闹别扭。”
我感到自己的胃由于恐慌而紧缩起来，“没有的事。”
“别紧张，没什么，我知道我自己有多混蛋，能气走个把朋友也不算离奇。你知道，佩珀能一直忍受我的一部分原因——我是说刚开始——是因为我开的工资足够高。”托尼得意洋洋地说，“我在usaf还有个朋友，但他最近不在美国。那家伙也和我闹翻过不止一次，我们打起来的时候还拆了一整间大厅。我猜能一直忍受我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
我没有说话。托尼的朋友很多——如果你把酒肉朋友算进去的话。但那些人来来去去，几乎每几个月，甚至几天就换一茬。我不觉得是那些人主动离开的，毕竟那是托尼，谁都喜欢托尼。
而他让我留下了。
“我还是很难想象自己活在六十年代。”托尼兴高采烈地说，“嘿，说不定我会抢在国防部之前发明互联网呢。”
“是啊，我能想象得出。”我笑了起来，托尼总会发明点儿什么。
突然之前，我感到一阵强烈的思念，思念到连骨头都隐隐作痛。
“我们应该多这么做几次，晚餐、谈话。”托尼拿起手帕擦擦手，“我制造过点头听我说话、在正确的地方随声附和的机器人，但它们都比不上你。”
我瞪着他。
托尼大笑起来，“好吧，这才是我擅长的，说些失礼的话，把人气跑。”
“省省吧，安东尼，你没你想得那么好笑。”我说完把最后一口清酒喝光。
托尼则说：“认知错误，我比我自以为的要好笑得多，我……”
他没能说完，他身上的某个东西忽然“滴、滴”响了起来，他只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看来娱乐时间结束了，我本来还有更多夜间娱乐项目，但眼下是做不成了。”他冲我挤了挤眼睛，“我得走了，小帅哥。”
而这，就是一连串意外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