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碎玉击石
玉妍懒懒地一笑,随意掠过那桌上的东西,问道:“皇后娘娘来都来了,不如就帮我最后一次,让我不至于死不瞑目,可好?”
琅嬅背对着她,屹立在阳光下,她伸手拂了拂扣在衣裳上的玉佩。
她忽然恨的很迷茫,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该恨的究竟是金玉妍,还是那些掌控着这些女子的人?
但琅嬅很快徐徐而道:“玉氏王爷逼死发妻,欺君罔上,可谓毫无人道伦理,故废去他新王之位。另则,更有篡位谋逆之心,皇上已派了血滴子去查玉氏与你这些年所有的来往,一经查出不妥,皇上会即刻要了他的性命。”
玉妍虽恨,也未曾想到弘历会这般杀伐果断,她先是畅快淋漓,后才问道:“玉氏这些年处处以皇上为尊,为大清进献钱粮,皇上竟也这样狠心?”莫不是琅嬅哄骗她的,她可不要再被欺骗。
琅嬅冷冷道:“忠心于君王,本就是臣子该尽本分,也配拿出来说数么?如今他品行不端,处处触犯皇上天威,皇上为何要容忍他?玉氏不过区区小卒。”
玉妍愣了愣,不禁发笑:“原来在皇上眼里,我一直骄傲依傍的玉氏,就这样微不足道。不过也好,反正我也不再是玉氏族人了,能看着玉氏没落,我反倒感谢皇上让我死前能痛快一把。”
琅嬅挑了挑眉:“你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拿的起放的下。”
“自然,不然我怎么会故意说那样的话。”玉妍扬唇一笑,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位在启祥宫里慵懒倚靠在细腻的熏香里用玉轮滚着脸,金枝玉叶,蛾眉皓齿的嘉嫔娘娘。
她为玉氏王爷算计了一生,死前,就让她也算计他一把吧。
“皇上要我什么时候死?”玉妍问道。
琅嬅抬头看了一眼窗棂外疏疏落落投射进来的阳光,此时正当明媚。
“黄昏之前。”
玉妍点了点头,慵懒地靠回了那张已有些灰尘的贵妃榻。
“皇后娘娘,我是死不足惜了,只希望你能帮我为三个人谋一个好的未来。”
琅嬅不语,屏息片刻,才道:“你且说,愿不愿意帮你,在我。”
“永珹和永玦还年幼,没有生母垂怜,往后的路艰难险阻,我是护不了他们了,只求你能为他们二人寻一个疼惜他们的额娘。”玉妍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她已是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但仍旧坚持着,“皇上早就讽刺过,我是一个贡品,我的孩子也是留着异族的血,只是我不肯往心里去,如今看他这样处置玉氏,我才终于相信。我是无所谓了,但我希望我的孩子不要因为这个身份和我这个额娘被人指指点点。”
琅嬅的心不可避免地被触动,但她很快冷笑:“你说这样的话,是心里不清楚,自己害了多少孩子吗?”
“我的罪孽我会自己承受,无论是下地狱还是永世不得超生,我都认了!”金玉妍吃力地低喝一声。
“还有一个人,是谁?”琅嬅闭了闭眼,刻意不去在乎她喉中的哽咽。
“丽心,我的丽心,”玉妍小声说着,她现在只能躺在榻上,再无力气做别的动作,“她被我拖累太多了,我只求她能平安出宫,找个能对她好一辈子的人。”
琅嬅应了下来,不再停留。
她一步步踏出殿外,抬眼看去,只见那四四方方的红墙围着自己,绵延至她看不见的尽头。那曾经因为启祥宫的承欢与繁华而显的灿烂的红,此刻亦犹如枯败的玫瑰,透着沉闷又压抑的深色。
黄昏时分,昏红的霞光一寸寸占据天际,直至将宫墙的红也一并融入,让人分不真切,自己身在何处。
而此刻素练推门而入,看着她道:“娘娘,玉答应殁了。”
琅嬅有片刻的失神,随即笑了起来,或是痛快,或是释怀。可脑海里却仿佛又见到了那个香靥深深,姿姿媚媚的女子,正捂着手绢谈笑风生。
原来真到了这一天的时候,她的感慨大过了恨。
霞光之下,喜鹊叽喳着呼啦从树枝上飞远,嬿婉忍不住蹙眉:“我真不喜欢这些个鸟,叽叽喳喳的,吵的我心烦。”
曦月闻言也转头探了一眼,又笑着道:“你不喜欢,叫宫人赶走就好了,有什么好生气的,平时也不见你这样。”
嬿婉抿了抿唇:“也不知怎么,今日我的心尤其的烦躁,总是沉静不下来。”
曦月叹了一口气:“玉答应死的刚烈,听闻如贵人去看了她最后一眼,不知是说了什么,竟被玉答应抓着香炉就砸去,伤了脑袋,她那个宫女容佩刚想动手,玉答应就端起鸩酒喝了个精光,吐血而亡了。这样的事情你是第一次听说,难免会心惊。”
听她这样说,嬿婉也只得拍了拍自己心口,又不解道:“皇上不是已经命皇后娘娘去送玉答应了么,如贵人还前去干什么?平白地挨了伤。”
“我也是听进保说起的,进保一直守在殿外,待玉答应殁了就要回去向皇上复命,谁知快到黄昏时,如贵人又去了,说了什么‘情分’,‘凉薄’,‘一辈子’,‘不值得’一类的话,她那个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跑到将死之人面前去发癔症,活该挨打。”曦月撇了撇嘴,不甚在意。
嬿婉忍不住连连摇头:“玉答应诬陷过她,她一时愤恨也不是没道理,只是人活着时她不敢反击,人快死时却要跑去沾沾自喜,顺水推舟。玉答应心如蛇蝎,如贵人也未必光明磊落。”
“谁说不是呢。”曦月挑了挑眉,“罢了,不与咱们相干的事,咱们也别再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