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我在蓝桥
他跟着林姝冉一路回到了她的家里。
又是那张桌子，他们对面而坐。
刚刚那条鱼已经变成了一碗乳白色的鱼汤，林姝冉家没有葱花。
不然看起来可能会更有食欲。
林姝冉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神情凝滞。
他从来没有看过她哭，看她表情这么难受过。
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好。
“你为什么要从拍卖会上直接走？”
林姝冉问他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因为那时接了一个电话——”
周淮生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
接着回了下一句。
“是我母亲打来的。”
林姝冉神情微微一滞，她知道这个对于周淮生意味着什么。
周淮生跟他的母亲，未见面也有十年。
当年他拖着行李箱离开蓉城，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见了他母亲。
同样也是在夜晚，他一个人下了飞机，拿着地址找到母亲的住址。
没有了十岁那年的落魄，他长高了，也长大了。
母亲看到他的第一眼没有很惊喜，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看来他们对你很好。”
她给他开门，他走进去，家里面摆了很多小孩子的玩具。
母亲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多余。
他撒了一个谎，说自己和同学约好要去做个短工。
在母亲家吃了第一顿饭，大半夜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走的时候，母亲还是提醒了他。
说会给他打读书的费用。
19岁那年，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一个陌生城市。
黑色的夜晚，他回望着蓉城的方向，空间上拉开了，心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后来他在一个茶馆打下手。
查到高考成绩，拿到淹城的通知书后，他就去了淹城。
他这十年，从来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
就好像母亲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一样。
十年之后第一次见母亲，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
从拍卖会上出来，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生生，你有时间吗？我想见见你。”
他心里一怔。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起来陌生又熟悉。
那一刻，另外一种莫名的难受从心脏的背面重新俯冲过来。
他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打车过来，相约在蓝桥附近的一个饭馆里。
她看起很端庄，很冷静，母子见面也没有旁人的热情。
她喝了一口茶水，然后缓缓放下。
“听说你回蓉城了，我刚好有事，所以说过来看看你。”
他不知道现在跟母亲还能说些什么。
如果是陌生人，他却很感激她供自己读完了大学。
可如果是母亲，他却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感情了。
“你跟你父亲长得挺像，性格看起来也像。”
她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淡淡地笑笑。
“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父亲。”
“你父亲是一个好人。”
她先给了一个肯定。
“那你们为什么离婚？”
他不知为什么会问这么一句，但这又是他藏了很久的问题。
他曾经也在想，如果当年父母没有离婚，他会不会就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长大。
会不会就有勇气去爱与被爱。
母亲顿了顿，眼里略有迟疑。
“因为他性子软弱，逆来顺受。”
她简单说了一句。
“你们家是外来户，没有根基，所以经常被一些街坊邻居欺负。”
“但你父亲从来不出头，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很累。”
这是他第一次听母亲讲这些。
“那在你眼里的我呢？”
这是他想问她的第二个问题。
因为他从小就感觉母亲看他的眼神有些疏离。
“你的性格跟你父亲一模一样，这是你基因造就的，同样糟糕的环境，有些人越挫越勇，想要逆天改命，有些人却选择继续沉沦。”
“所以你也从小不喜欢我吗？”
母亲的眼神凝固了片刻。
“我不希望你变成你父亲的样子，所以小时候我从来不管你，我希望你能自己独立。”
“现在看你这样，感觉小时候对你的教养方式也没有错。”
她看着他一身西装革履。
他坐在母亲对面，心却莫名地抽痛，所以不好的种子，就不配精心浇灌了吗？
最后她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那个小时候觉得很高大的人，现在身高居然不到他的肩。
他想喊一声母亲，但是最终没有喊。
那个明明任何孩童都能很轻易喊出的词，对他来说却难以启齿。
他吹着冷风，在人来人往的江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脑海里闪过爷爷当年躺在床头的画面。
他说，生生啊，不要哭……
人早晚会走的，爷爷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爷爷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眼中的泪水瞬间涌现，使得视线一片模糊。
一个弱小无助的小男孩惶恐不安地紧紧拽着爷爷的手，哭着说。
爷爷你别死，求求你别死，别留我一个人，别留我一个人……
我会听话，我会好好听话……
十岁的男孩哭得不能自已。
爷爷佝偻着身子，眼神空洞，颤抖着伸出双手，塞给他一本斑驳陈旧的存折。
去找你母亲，记得上大学，好好的……
他使劲搓着爷爷的手，直到再也没有了温度。
不知道母亲有没有想过他，他当年也只是一个孩子。
爷爷死的那天，他也才十岁。
周围灯火阑珊，形形色色，人来人往。
他跟母亲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睁着眼睛走着走着，眼角突然划过一滴泪。
十岁那年，爷爷死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缕光没有了。
没有人再保护他了。
当更为沉痛的另一种悲哀出现的时候，又直接压过了别的。
走着走着走到了桥上，旁边的指示灯随着脚步点亮。
“人生没什么想不开的事，想想你的亲人，想想你的父母……”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人生好悲凉。
泪水滑落眼角的时候，眼前突然浮现林姝冉的背影。
当年爷爷把六岁的他护在身后斥骂那些邻居，成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束光。
视线朦胧，画面又突然跟林姝冉重合在一起。
回老家那天，她也曾在他遭受邻里欺辱的时候义无反顾地站在他面前。
为了给他挽回面子，她当着众人的面宣告她是他的妻子。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林姝冉说的话。
她说，我不想你回到家，还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所以回来了还有林姝冉不是吗？
他看了看手机，趁着最后一格电发出了两条消息。
林姝冉，我好累，我想见见你。
然后按熄了屏幕。
他抬头的瞬间，手机震动，屏幕里突然弹出一句。
你在哪里？
我在蓝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