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问心
穿行漫长而黑暗的森林，鹿夜在一株树下发现了骨刀的刻痕，应该是木兵或者木禾留下来的，要不然任何人都会在这黑暗的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即便是白魔那无比灵敏的鼻子，在这深林里面也迷失了方向。
这片森林隐隐透露出一股神秘和恐怖，鹿夜庆幸当初鹿鸣村的人不敢踏入，自己也没有踏入。
而现在的自己，有朋友，这是一种有些幸福有些安全的感觉。
循着指引，鹿夜又前进了很久很久，突然，巨大的树木到了尽头，眼前变得开阔起来。
准确来说是一道东西走向的峡谷出现在鹿夜面前，而鹿夜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峡谷的两端看不到尽头，两岸则火红色的悬崖，无数大大小小的瀑布垂挂在峭壁的两端。如星辰一般的奇石从峭壁上拔地而起，奇石的缝隙之中，则生长着多姿多彩的树木，开着各色美丽的花朵。
偶有猿猴游荡，飞鸟翱翔，则为这超越世间的景象，增添了一抹灵气。
到此地，世间再无风景，这是鹿夜此刻心中生出的感慨。
“鹿夜。”一个浑厚的声音将鹿夜从震惊中惊醒过来。
一根横长在峭壁的树尖上，站着一个鹤发童颜的灰衣老者，微风将他的须发衣服吹得随风飘舞，还有他脚下的树枝，树枝底下就是不见底的深渊。
但是鹿夜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掉下去，因为他是木行羽。
鹿夜赶紧想要下跪，木行羽却是伸手制止了他。
“你没有让树枝落地，你找到那个平衡点了吗？”木行羽冰冷地问道。
“没有找到。”鹿夜摇了摇头：“根本就没有那个平衡点。”
“哦，为何没有。”木行羽在跟着树枝摇晃，但是他依旧站得稳稳地，就像他也是一根树枝一样。
“因为那个点一直在变，风吹会变，有飞蛾落在上面会变，下雨会变，它上面的水蒸发也在变。”鹿夜朗朗说道：“即便是没有上述这些原因，它内部的结构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它在枯萎，在凋零，这些都在改变着它的平衡点。”
“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平衡点，甚至根本就没有那个点。”
“那你是怎么保持着它不落地的？”木行羽问道，同时微微点了点头。
“因为它即便没有那个点，我也在不停地寻找，不停地根据它的变化，维持住它的平衡。”鹿夜说道。
“对此，你有什么领悟没有？”
“有，那就是对错只在一念之间。我们每个人的行为都像那根树枝一样，一念之差就会掉在地上，一步之遥就会走错。”鹿夜若有所思。
“那何为对错，何为好坏，何为真理？”木行羽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峡谷之间，他问出了这个世界上几乎是最难得问题。千百年来，甚至人类诞生之初，可能就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也就意味着人类开始区别于其它生灵。
狼的行为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它会因为饿而吃比它弱小的动物，它甚至会因为生存杀害同伴，但是这些行为都没有对错，没有人会指责狼的行为是错的。
但是人，当人不再是动物的时候，他的行为就有了对错之分。
最原始的人类就开始制定出了哪些行为是允许的，是对的，哪些行为是错的，是不对的。
当任何一个部落混淆了对错，等待它的无一例外都是灭亡。即便是人类高度文明后产生了国度，最强大最繁华的国度混淆了对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消亡。
原始的部落制定了规定，后来人类不断发展制定出了律法，这一些都在规定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哪些人是对的，哪些人是错的。
紧接着出现的还有一条隐藏的规律，它没有写入律法，但是同样帮助人们区分着对错，这就是道德。有很多时候，你没有违反律法，但是你的行为违反了道德，人们称之为不道德。
何为对，何为错，木行羽问出的这个问题也许没有人能够真正回答，他问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他在问鹿夜的心。
“我的认知有限，所有人的认知都有限。”鹿夜思考了良久，终于开口回答。
“在有限的认知之下，每一个人其实都判定着每一个行为的对错，这是我们和其它生灵的最大区别。”鹿夜接着说道。
木行羽的表情依旧非常平静，平静地看着鹿夜。
“这种判定指引着我们的行为，也束缚着我们的行为。但是有一些情况之下会发生例外，当我们面对生存的时候，当我们面对欲望的时候，当我们充满愤怒和仇恨而失去理智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其实我们大家判定对错的标准其实很接近，但是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人们判断对错的标准很接近吗？”木行羽终于开口问道。
“很接近，如果不接近，人类早就混乱了。但也有差异，所以会有冲突，甚至是战争。”鹿夜回答。
“所以关键是什么？”
“关键是我们面对生存的时候，要懂得大义，有些英雄为了大义不惜牺牲自己，比如为了保护家人不退而战死之人；面对欲望的时候，我们要懂得克制自己，如果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而变得不择手段，那跟禽兽没有任何区别；面对愤怒和仇恨的时候，要学会理智和冷静，要不然就会对自己犯下的错追悔莫及；面对判定差异的时候，要学会仁慈，不要因为认知的不同产生冲突和战争。”鹿夜缓缓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太过深刻，所以他需要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看起来你好像找到了真理！”木行羽的表情好像松缓了一些。
但是鹿夜却缓缓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找到真理，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理的时候，同时也意味着他远离了真理。”
“当一个人觉得他不会再犯错的时候，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开始犯错了。”木行羽也缓缓说道，说完朝前走了一步。
“没错，木前辈放在我指尖的树枝不断告诉我，真正的平衡点一直在变，甚至不存在。我们判断对错的标准也是如此，就是说我们所谓的真理永远在变，在随着我们认知的改变而改变。”鹿夜郑重地看了一眼木行羽，木行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刚才说过，我们的认知是有限的，即便是最渊博之人，他的认知也许强过很多普通人，但依旧有限。所以用有限的认知来构建一个所谓判断对错的标准，这个标准注定是片面的。所以我不可能找到那个真理，甚至永远也找不到。”
“所以，对于可能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东西，我们要放弃吗？”木行羽已经走完了那根横长的树木，站到了峭壁之上。
“我不会放弃。”鹿夜坚定说道：“在鹿鸣村的时候，我觉得大家能够获得足够的食物，开开心心在一起就是最好的，但是柳清河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平静，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光只有鹿鸣村，还有青城。后来到了青城，我认为只要我修习好铭刻之术，为白水一族争光，为鹿鸣村复仇，就是对的。但是在复仇的过程中，我遇到了落霞村，使我开始了解到，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而是黑白互相纠缠的，没有完完全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完全全的坏人。经历的越多，我越知道这个世界的多彩和复杂，但是每一个阶段，我都没有忘记自己坚持的东西，也许那应该叫做相对的真理，相对的标准。”
“万一你的这个相对标准，就是别人的万丈深渊呢？”木行羽问道。
“所以我们应该在坚持这个相对标准的同时，保持谨慎和仁慈之心，并且在这一基础上，不断提升自己的认知，不断优化自己的相对真理，永远不放弃永远不停止，这不是绝望，反而带给了我无穷无尽的未来。”鹿夜回答。
木行羽终于微笑了，他走到鹿夜面前，一只手放在了鹿夜头顶。
鹿夜感受了一种温暖，这种温暖只有曾经的鹿迟爷爷给过他。
“你的天赋虽然不算强，但是你的领悟力确实是强。如果我那个固执的哥哥能有你一半的领悟力，他现在也不至于眼中只有长生和魁木一族，好多年前他就认为他不可能错了，所以他的心境渐渐停止了进步。”木行羽感叹道。
鹿夜愕然，没想到木行羽会认为他的领悟力超越了那个神一般的存在——魁木一族族长木行空。
“但是，一个人也不必过分仁慈。”木行羽问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两件事是什么吗？”
“不知道。”鹿夜很坦诚，木行羽的认知明显高过他很多很多，他无法判断木行羽的感受很正常。
“第一件就是你杀柳光君这件事。”木行羽收起手掌回答道：“我们是该有仁慈之心，但是也要用到有仁慈之心的人身上，对于某些基本没有仁慈之人，我一直认为除之反而是帮助了其他人，造福了世界。”
鹿夜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弑杀之人，是不是木前辈刚才不会抚摸自己的头，而是一把捏碎自己的头？
“我不会那么做的。”木行羽好像是看穿了鹿夜的想法一般，确确实实也看穿了。
“为何？”鹿夜很好奇。
“即便你现在被我判定为一个坏人，我也有很多种办法改造你，惩罚你，为何要杀你？”木行羽淡淡笑着回答。
“晚辈羞愧。”鹿夜这才想到，自己真是大大低估了木前辈的仁慈之心和他的能力。
“第二件事就是你为了不让江峰跟你一起面对危险，激走了他，能够为了朋友，背负一切，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
“但是你也做过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你杀了一个无辜的村民，害得一个村子之人流离失所。”木行羽接着厉声说道。
“是的，晚辈也是后悔不已，望前辈重重责罚。”对于这件事，鹿夜等仇恨消退后，其实也是后悔不已。
“我打算将你监禁，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监禁之地，你可有异议？”木行羽正色说道。
“没有异议，这个惩罚对我来说算很轻了，不知道前辈想要将我监禁在何处？”鹿夜躬身领命。
“云中城！”木行羽缓缓吐出三个字。
鹿夜差异，这是什么地方，为何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之后就会明白那里是什么地方，以后你也会明白为什么将你监禁在那个地方。现在我们还是先欢迎你来到百花谷吧！”木行羽说着扯开身子。
那个壮观绝美的峡谷又完全出现在了鹿夜眼前。
“原来这里就是百花谷，念雪也是这谷中之人。真是一个让人一目难忘的地方啊。”鹿夜说着，心中纳闷，为何不是将自己“监禁”在这百花谷，那样的话就太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