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是不是听错了？
师姐这些年为宗门出生入死，功绩显赫，是宗门的骄傲，所有门生的表率，怎会沦落到和妖邪勾结呢？
诛杀同门？
宋芒绝不相信师姐会做出这种事。
她指尖稍稍蜷缩，愣了瞬，然后向灵草园疾奔而去。
里面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出，一个字一个字往宋芒耳里钻，像钢针般刺得她耳中生疼：
“呸！亏我敬慕曲心竹多年，不想她竟这般可耻，令人作呕！”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误会？难道她以前光风霁月的形象全是伪装？”
“人是会变的。高高在上了太久的人，本就容易抵不住心魔诱惑，走上邪路。”
“她根本不配称为人！简直是宗门败类！”
“她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宗门可有将她擒获？”
“当然。人已经押往禁地残渊啦！”
“嘶，残渊啊……”
宋芒脑中一片空白，脚步已经下意识折往残渊方向。
她用尽此生最大力气，拼命奔跑。
一路上不少同门都匆匆忙忙往禁地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宋芒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没想，只是向前跑。
一人突然从人群中闪出，冲到她跟前，攥住她胳膊，将她拦下：“阿芒，你……”
宋芒身体猛地一顿，抬起头，看到了崔琳琅满是担忧的眼神。
对上宋芒血色尽失的脸，崔琳琅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一时之间连说什么话都想不到。
宋芒双唇紧抿，松开崔琳琅的手，奔向禁地。
崔琳琅急忙追上去。
头顶忽然响起雷霆之声：
“逆徒曲心竹，勾结妖邪，残杀同门，大逆不道！现按门规，打落残渊，不入轮回！”
宗主的宣判越过山川穿透云雾，响彻全宗门。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狠狠砸在宋芒心上。她如坠冰窟，全身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曲心竹虽然师从雪月剑尊，但剑尊没有教导她太久，便闭关准备渡劫飞升。真正指点曲心竹修行之人乃是乾元宗宗主。
众人皆知，宗主悉心栽培曲心竹数十年，对她给予厚望。今日，却当着全宗门如此判决。
无人再怀疑曲心竹作恶的事实。
宋芒却仍在拼命狂奔。
禁地轮廓在她视线中逐渐清晰，宗主的轻叹进入她耳中：“你本乃宗门英才，自出生起便受教于本门，如今竟然堕入邪道，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尚有何言？”
凄寒的山风好似安静了一刹那。
一道无比虚弱的声音穿透这层宁静：“我，没做过……请许我见师尊，陈情。”
没做过。
师姐说她没做过！
听闻剑尊心如雪月，澄明高洁，最是公正不阿，不会冤枉也不会包庇任何人。
宋芒攥紧拳头，双眼湿润，祈祷宗门会重新调查此事。
不料宗主立刻大怒：“众长老一致通过了对你的判决，无一人反对。且剑尊此时仍未现身，便是默认了你的罪行！念你昔日之功，赐你自行了断，无需受我一掌，你自行入了残渊吧！”
宋芒如遭雷击。
看客们的唏嘘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巨大的声浪差点将她整个淹没。愤怒、惊讶、遗憾、幸灾乐祸、隐秘的兴奋……种种情绪铺天盖地。
宋芒脚步踉跄了下，然后极力稳住。
禁地今日解除了禁制，她用尽全身力气迅速越过界碑，正看见浑身被鲜血染红的曲心竹纵身一跃，堕入那黑气缭绕的深渊之中。
宋芒目眦欲裂，什么也来不及想，紧跟着跳了进去。
“阿芒！”崔琳琅压根没料到宋芒会有如此举动，脑中空白一瞬。
反应过来后她急忙飞身向前，然而终究迟了半步，连宋芒衣角都没碰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青影被黑气遮挡吞噬。
崔琳琅僵在原地。
风声呼啸。
宋芒身体无力下坠，浑身好似被罡风撕裂，极度的痛楚难以抵御，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
“桀桀，又来了个新玩意儿？”
“咦，好低的修为！这妮子弱成这样能闯什么大祸，何故至此？”
“说不定是脚滑，自己掉下来的。”
“太弱了，都不够咱们塞牙缝。”
“让我先尝尝她的心魔是什么口味……咦，奇怪……”
迷迷糊糊间，宋芒似乎听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杂音，好像有无数人正围在她周身吵嚷。
宋芒猛地睁开眼。
眼前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幽暗如同深渊巨兽的瞳孔，深邃可怖。
她愣了瞬，使用灵力自掌心发出点微薄亮光，勉强能照亮一部分空间。
只见怪石嶙峋的地面上，白骨残渣堆积如林，覆着厚厚的灰尘。
阴风在头顶穿梭，时不时发出尖锐呼啸。
听闻残渊怨气漫天，残骸遍地，生灵尽灭。残渊没有出口，修士一旦进入，灵魂将受尽吞噬撕咬之苦，无法转世轮回，再无解脱之日。
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宗门放逐于此。
想到这里，宋芒意识彻底清醒。
师姐！
宋芒踉跄了一下，慌忙朝前走。
师姐已经受了重伤，她必须要尽快找到师姐！
灵光在宋芒掌中忽明忽暗，黑暗如同实体一般，黏稠、沉重，阻碍着她的视线。
这片残渊好似无穷无尽，吞噬了一切希望，根本找不到师姐的踪迹。
宋芒重重咬破唇角，告诉自己务必冷静。
她努力沉下心，凝神去听周围的声息。
她的耳识一向敏锐，能听见普通人难以察觉的细微之处。在灵草园时，她便通过草叶的震颤低语，来把握灵草的生长节奏。
但此刻寒风猖獗凌乱，竟把其余声音全部掩盖，完全干扰了她的耳识判断。
除了阴风，宋芒只能听见自己紧张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她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下跳动都在提醒她时间的流逝。
她完全感受不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仿佛残渊中已没有别的生命。
难道，难道师姐已经……
宋芒浑身颤抖，趔趄了一下，不敢去想那最可怕的结果。
脑海却浮现出一幕幕和师姐有关的画面。
月夜下，山林苍苍茫茫。白衣胜雪的师姐立于竹林边舞剑，林风和鸣，月光洒了满肩。
剑风送来幽竹的清香，仿佛沁了冷雪。
练完一套剑招，师姐收剑入鞘，视线一扫，眉峰稍稍蹙起。
她捡起一截花枝，用灵力让其复苏，声音清冷如掷玉石：“不小心斩落了。”
宋芒看着她面颊上的三分淡红，不敢多看，别开眼，小声道：“师姐不是不小心，只是喝醉了。”
……
这样的师姐，多年为宗门不求回报地奔波，连她这种蝼蚁都愿意相救，还会爱惜每一束花。
这样好的师姐，怎会无缘无故通敌叛宗，怎会残杀同门？
怎该落得葬身残渊的下场？！
滴答，滴答。
是水珠砸落到地面的声音。
听见这声响，宋芒愣了愣，抬起手，摸到了湿漉漉的面颊，满脸的泪水。
她哭了？
她痛心师姐的遭遇，所以哭了。
好像没什么不对。
但是，连她都没死，师姐定然还活着。她不抓紧时间寻找师姐，反而在这里哭？
宋芒心神一震，连忙打起精神，从哀戚惨淡的心境中挣脱出来。
宋芒一边走着，一边思索自己方才的异状。
明明还没到绝境，她不应该如此脆弱，耽搁时间呆在原地哭哭啼啼。那么，很可能是残渊在扰乱她的心绪，她要小心应付才是。
想到这里，宋芒打开芥子囊取出一支青翠竹笛。这竹笛还是十年前师姐送她的，一直陪伴着她从稚童长成大人，从秋冬走到春。
冰冰凉凉的触感握在手心，宋芒抿了抿唇，屏息凝神向前。
见宋芒神色恢复正常，幽暗中的怨灵忍不住嘀咕：“这人怎么这么轻易就从迷障里醒过来了？”
“被打落到残渊的罪犯，哪个不是执念缠身，光是想要飞升的欲望就足以令这些人痛苦万分。”
“兴许是她太弱了，成仙欲望没那么强烈。”
“她明显有所求，也有担忧和恐惧，但仍能保持清醒，真是稀奇。”
“残渊本身的迷障动摇不了她的心境。看来还得我们亲自出马折磨她。”
寒风不知不觉刮得更猛，宋芒只能运转灵力御寒。
忽然，永恒的黑暗中响起奇异之声，从四面八方钻进宋芒耳中：“小姑娘，你犯了什么错来到此处？”
这声音沙哑粗粝，像生锈的刀磨擦着石块。
宋芒惊了下，探头向四周查看。
“别看了，我们无形无态，你是看不见我的，桀桀桀。”
无形？
宋芒听着空气中的细微波动，听着风的流速，眉头轻挑。
难道先前她的心神就是被这些东西所慑？
很可能是残渊中的怨气凝结而成，专门迷惑人心。
宋芒稍稍蹙眉。
那声音又变得飘渺：“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们？”
“我，我怕……”宋芒顿了顿，停下了脚步，垂着头一动不动。
见状，怨灵顿时兴奋起来。
果然得要它们亲自出马，这人才会被吓傻。
“怕什么？”怨灵又慢悠悠地问了一遍。
宋芒颤抖着低声道：“我最害怕没有一点声音的世界。”
竟然怕安静？
怨灵们有点好奇，下意识沉默了刹那，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与此同时，之前一直干扰宋芒耳识的寒风停止了流动。
宋芒攥紧了手指。
她没猜错，残渊的风果然和这些没有形态的东西紧密相连。
趁着此时没有风声阻隔，宋芒抓紧机会集中精神，捕捉残渊里别的声响。
残渊却是死寂一片，静得瘆人。
仿佛什么都不存在，除了她已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
不，一定是她自己不够敏锐，才无法听见。
宋芒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将耳识释放到极致。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极其轻微的滴答，滴答。
好似时间的滴漏。
宋芒认真听了听，便有些头晕目眩。残渊中的时间空间皆是无穷无尽，滴漏的计时只会让你感觉到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迷茫，提醒你永远被困在了这里……
不对。残渊随时随地都能惑人心智，一个不慎，就会迷失。
这滴答定是幻听。
宋芒猛地摇了下脑袋，摆脱迷惘。
“你明明不怕安静！”怨灵感到被戏耍的恼怒，大叫道。
残渊内邪气太重，黑暗永恒。修士只要一进来，很快就会意识模糊，神志不清，任由它们摧残。它们作为无形无态，可以钻进修士体内吃掉心魔，再不断放大修士的绝望和欲念。
这妮子不仅一直保持清醒，竟然还有精力骗它们，简直是怪胎。
闻言，宋芒意识到它们刚才信了她所说的话。风停了便是因为它们想要安静下来吓唬她。
那么，滴答声不是它们搞出来的幻觉，而是残渊里本就存在的？
可是残渊里一滴水都没有，哪来的水声？
宋芒摸了下自己的脸颊，干的。
倏地，她想到了什么，急忙向着刚才听到的滴答方向奔去。
宋芒一颗心剧烈跳动，疾奔了一路，终于，在微弱的光芒中，看见了一片残破的衣角。
师姐！！
心跳在胸腔中猛烈撞击，宋芒咬紧牙关冲上前，小心翼翼地用灵力扫开曲心竹身上的碎石和白骨。
记忆里那股总是萦绕的清逸竹香消失得一干二净，笼在宋芒鼻间的是浓浓的血腥气。
曲心竹双目紧闭，静静躺在那里，浑身都被鲜血染红。殷红的血啪嗒啪嗒砸在冰凉漆黑的地面，发出微不可闻而又无比沉重的声响。
整个人却没有一点气息。
师姐……
宋芒喉间干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为什么听不见师姐的心跳？
那张清冷如月的脸，此时毫无血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宛如即将破碎的薄冰。
宋芒半蹲半跪在曲心竹旁边，浑身颤抖着，慢慢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