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价值
德阳，东汽集团。
这是库奇马第一次来到中国，但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新奇，只感觉到无比的绝望。
就在几个月之前，华夏通过一个隐藏了巨大漏洞的模型拿走了马达西奇厂的大部分股份，甚至还启动了毒丸计划，引诱马达西奇厂做出了一系列的错误决策，将整个集团的财务状况拉入了深渊。
美方股份被迫撤出，东汽趁势彻底拿下了马达西奇。
而他们的动作，仅仅比ukr出台禁止清单的时间，快了不到两周。
就差两周。
就差两周，他就能保住这家属于ukr自己的公司了。
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在被彻底控股之后，连ukr官方也不得不妥协，否则，东汽集团那些如狼似虎的工程师们，是真的敢用毒丸计划彻底破坏掉整个马达西奇，然后搬空那里的一切设备、一切数据的。
别说设备了，哪怕是人员，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打包带走的准备。
短短一年的时间，从马达西奇来到东汽“出差”的科研和其他相关人员的数量达到了惊人的900人。
这些人被分散安置在东汽集团厂区周围，经过长时间的适应，已然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而他，则是最后一批来到东汽集团的工程师。
他本来想要辞职，但一想到国内不断恶化的经济环境，和自己家里的三个孩子，却又觉得，自己其实没什么选择。
于是，他也只好听从孟庆浩的安排，带着家人飞到了这里。
一下飞机，他便被安排坐上了专门来迎接的商务车，客户工程部专业的职员们把他照顾得很好，再加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的欢迎仪式，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而与此同时，安排接待他的同事也已经等在了门口，一看到他的身影便立刻迎了上来。
“库奇马！”
“莱蒙托夫！”
库奇马赶紧走了两步，上前握住了莱蒙托夫的手。
“怎么样，旅途顺利吗？休息地好吗？”
莱蒙托夫满脸笑意，但库奇马却下意识地认为，他的笑意是装出来的。
是的，远离家乡，在一个全然不熟悉的环境中挣扎着站稳脚跟，这样的过程怎么可能是愉悦的呢？
他现在的表现，只不过是想要在那些华夏人眼中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让自己的生活再变得好一些吧？
想到这里，库奇马叹了口气，面带怜悯地回答道：
“很幸运，路上一切顺利。”
“不过，你在这里，实在是辛苦了。”
然而，他诚挚的神情却被莱蒙托夫完全误解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
的确，这几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很多时候要加班到十点多钟，甚至连双休日都要加班。
好在现在项目已经告一段落，未来的几天，自己应该会相当悠闲。
趁着这个机会，也许可以去一趟成都了。
自己的妻子孩子吵着要去看熊猫，那就去吧。
就是一想到旅途的劳累，又觉得实在是辛苦 不过，库奇马怎么会知道这里的状况呢？
难道他在国内的时候，就已经关注这里的进展了吗？
果然是领导啊，这样的视野、这样的远见他应该早就发现，跟东汽合作、来到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了吧？
莱蒙托夫感激地一笑，回答道：
“不辛苦，我们的事业是有价值的。”
“这次你来了，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了。”
听到这话，库奇马立刻警惕起来。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莱蒙托夫在给自己传达暗号。
果然，在这个不自由的国度，哪怕是说话，都是要受到监视的，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于是，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是的，希望我们的事业更进一步。”
说话间，莱蒙托夫已经接过他的行李，带着库奇马和他的家人向园区内走去。
一边走着，他一边介绍道：
“这里就是东汽集团的主厂区，像这样的厂区，他们在全国各地还有三个。”
“规模很大！并且，我听说今年还要新建，用来容纳从马达西奇接手的设备。”
“到时候，也许我们还有机会用上那些熟悉的设备”
莱蒙托夫的的嘴角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心里暗暗想着：
就那些设备，自己现在还真不太想用了。
太过粗犷、太过老旧，甚至有些已经完全落后于这个时代，如果不是那些设备上还有一些暂时没有被实现的功能，恐怕它们根本都不会被接收，而是直接拆成零件提取技术吧 还是东汽的新设备好。
全面的电子化信息化，操作简单，精确度也高，最重要的，还是全程都有数据记录。
再也不用一边操作一边手拿纸笔记录了，想起来，那真是无比低效的工作方法。
有钱真好啊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感慨，然而，这样的感慨在库奇马的眼中却变了味道。
原来，自己的同僚在这里甚至连最先进的设备都用不上吗？
看莱蒙托夫的表现，他已经开始怀念那些自己熟悉的“钢铁战友”了吧。
真是可悲 于是，他开口安慰道：
“一定会用上的，放心吧。”
莱蒙托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也没有多想，而是继续说道：
“从这条小路走过去就是员工宿舍区，按道理来说，你应该会分到独栋住宅的，毕竟伱是高级工程师嘛。”
“不过，最近来的人太多了，住宅有些安排不过来，所以你暂时被安排到了我的隔壁。”
“虽然窄了一些，但应该也够用了。”
库奇马恩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这样的情况，他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说白了，现在的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商战失败后的“俘虏”，既然是俘虏，那还有什么权利选择关押自己的牢房呢？
有，就已经不错了。
他只希望，在自己的住处能有两张床，毕竟孩子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跟父母睡在一起了。
几人继续向前走，库奇马的妻儿倒是对眼前的新事物很好奇，他们看惯了ukr那边千篇一律的灰蒙蒙的建筑，乍一见到宿舍区的红墙绿瓦，便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
库奇马的小儿子这里跑跑那里看看，莱蒙托夫也并不阻拦，倒是库奇马严厉地把他叫了回来。
他可不希望在过来的第一天，就因为儿子而犯下错误。
他必须要对妻儿负责。
不多时，几人来到了目的地的宿舍楼，看着眼前崭新的楼房，库奇马有些疑惑。
这个条件似乎不算是多差？
难不成是几家人住在一套房间里？
不应该吧 走进楼道，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这里面，居然有电梯。
库奇马疑惑地看向莱蒙托夫，开口问道：
“这是宿舍楼？”
“是啊！”
莱蒙托夫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为什么有电梯？”
“这是新建的宿舍，都是有电梯的——当然，价格也高，每个月的房租平均要贵五百块钱。”
“哦，明白了。”
库奇马心领神会地说道。
原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发出去的工资重新收回来啊。
这一个细节，就已经体现了他们的野心，其他的方面，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众人走进电梯，很快便到了六楼，打开了房门。
库奇马愣愣地看着宽敞明亮、家电齐全的房间，试探着开口问道：
“我们住哪一间？”
“哪一间？呃你可以住主卧啊，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次卧就好。”
“这一套房间全都是我们的？”
库奇马难以置信地问道。
“准确地说，是临时安置。你刚来的前三个月是不用付房租的，但三个月之后，每个月需要缴纳两千七百块钱房租。”
“当然，如果你想要搬到别墅区，等名额空出来了也可以翻，但那更贵，好一点的甚至需要一万多一个月。”
一万多。
库奇马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数字。
如果纯粹看基本工资，他在ukr需要干两个月，才能攒够这里一个月的工资。
确实是不低了。
而这里的工资，不可能比ukr高多少。
“我还是不搬了。”
他开口说道，心里开始暗暗为之后的生活发愁。
但反观莱蒙托夫，他倒是一点都没有为难的意思，快速放好行李之后，他对库奇马说道：
“现在时间刚好，我们先去吃个午饭吧。等下午回来以后，你们可以好好休息。”
“或者，如果有兴趣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我们的研究所办公室，以及厂房。”
犹豫了片刻，库奇马开口道：
“那就先吃饭，然后去看厂房——这里收卢布吗？”
“不收，但吃饭是免费的。”
“明白了。”
又是阴险的收买人心的手段。
恐怕，他们提供的餐食也不会太好。
想起自己在ukr时锦衣玉食的生活，库奇马不由得悲从中来。
但是，他这样的悲伤却没有持续多久。
等到了食堂，看到那些花样百出的食物时，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感觉，这里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他在马达西奇算是一个上层管理者，对一家公司的运转再熟悉不过。
他也清楚地明白一个道理：一家公司、一间工厂能不能运转下去，看它们的食物就好了。
在毒丸计划启动后，马达西奇的餐食一降再降，最后甚至只有最简单的面包和熏肉，而这里什么都有！
“你确定是免费的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免费？所有人都免费，包括工人也一样。”
“东汽是国有企业，这是他们的福利——嗯，加班甚至也有工资。”
“好吧”
库奇马低声回答道。
他开始感觉到，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而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几个华夏面孔的工程师看到了莱蒙托夫，满脸笑容地走过来打了招呼，随后自然地坐在了他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用英文跟他聊着天。
内容很简单，无非是逐渐炎热的天气，不断的加班，过几天的假期，去看熊猫的计划 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一种极为明显的融洽。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排斥马达西奇的工程师吗？
库奇马始终保持着沉默，即使有人跟他说话，他也只是随口敷衍。
一直到吃完饭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问道：
“刚才那些是什么人？”
“啊？我的同事啊，其中有两个算是好朋友吧，他邀请我周末去家里吃火锅，火锅你知道吗？你也可以一起来！”
“我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不去？这里的朋友都很热情。”
朋友。
库奇马默默地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他感觉，自己心里的某种成见，似乎被颠覆了。
吃完午饭之后，莱蒙托夫差人把库奇马的妻儿送回了宿舍，而他则带着莱蒙托夫走向了厂区。
经过重重门禁之后，满怀期待的库奇马终于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厂区。
他始终希望这里是破败的，老旧的。
他希望这里的工人应该是穿着油腻的工装，拿着缺口的扳手和撬棍。
他希望这里的灯光昏暗，希望这里空气腐朽。
然而，每过一重门禁，他的希望便幻灭一分。
直到最后，当宽敞的厂房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心里有种东西，彻底破灭了。
干净，整洁，肉眼可见的崭新机床，充满科技感的屏幕和指示灯，以及神情或是紧张、或是愉快、或是偶尔愤怒，却绝对生机勃勃的工人。
这根本就不是他心目中的华夏工厂。
这样的场景，不是应该出现在洛克希德马丁，出现在通用，出现在普惠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一旁的莱蒙托夫却丝毫没有察觉。
他还在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最新的设备。
“这是刚刚从德国进口的机床，真是好样的，我们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将它弄懂。”
“它很复杂，不过，听说机电所那边已经开始着手仿制了，说不定，等到明年或者后年，我们就可以用上我们自己的机床了。”
我们自己的。
库奇马木然地跟着莱蒙托夫在厂房里穿行，在经过最后一道门禁之后，一件庞大的事物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台巨大的燃气轮机。
隔着厚厚的观察窗玻璃，库奇马呆呆地看着那件现代工业史上绝无仅有的明珠。
他的神情只剩下了震撼。
什么时候，他们居然造出了这种东西？？
莱蒙托夫同样趴在玻璃前，满脸自豪地说道：
“这就是我们接近一年的成果。”
“这是世界上功率最大的燃气轮机，110mw！”
“运气真好，今天又有一次点火实验，正好可以看到了”
也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试验台上，agt110轰然点火。
磅礴的吼声贯穿了库奇马的耳膜。
他没有去看那台惊世骇俗的发动机，而是看向了沉醉其中的莱蒙托夫。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那句话的意思。
我们的事业，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