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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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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之隔,两张床。

    西边床上,李三江眉头紧皱,不时发出呓语,手脚不规则地甩动。

    可尽管有这么大的反应,他却依旧无法从噩梦中苏醒。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压在自己身上。

    对方很沉,压得自己胸闷,近乎无法呼吸。

    可任凭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将其推开。

    李三江自己都没料到,背了一辈子尸的自己,竟然有一天会被鬼压床。

    可饶是在如此焦头烂额、心慌乱燥状况下,他依旧能给自己寻得一份慰藉:

    “这样看来,小远侯的煞都算是过给我了吧,阵法成了!”

    此时,东边床上,李追远安静地躺着。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呼吸也很平稳,好像依旧睡得很香。

    不过,李追远却在梦里,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初以为自己是睡醒了,可再扫一眼外面,漆黑一片。

    他明白了,自己还在梦里,因为卧室里的纱窗也是能透月光的,不可能黑得这么彻底。

    环视四周,李追远发现自己能看见的范围,就是自己身下的这张床。

    这是一张有年代的老木床,很多细节被岁月磨去,但仔细摸索,还是能发现精致用心的雕花设计。

    李追远拿开身上的被子,跪着挪到床边,尝试着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外头。

    这反正,是梦。

    白天刘曼婷问他,在乡下无不无聊?

    他回答这里好玩的东西很多。

    是啊,的确很多。

    前几年,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学习”这个词前面经常会被加上前缀“刻苦”。

    学习,不就是把概念、理论、公式看一遍,然后再去把那些简单的题目做出来就行了么?

    后来,他才意识到,原来真的有人能够从学习过程中,感到痛苦。

    他很羡慕。

    年岁还小的他,没有过多的人生与社会经历,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教室,作为一个学生:

    你无法从难题中感到沮丧与折磨,无法在解题后感到喜悦与振奋,没有压抑感,没有付出感,自然就没有收获感。

    题海在你面前,就像是在做着一件极其枯燥的方格子涂鸦。

    尤其是,当他学着其他同学,去将成绩汇报给父母以期得到赞许时,自己的母亲,总是以愈发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仿佛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而且正愈错愈远。

    因此,他无法从学习中,获得任何情绪,只有…麻木。

    改变,

    来自于那次掉入水中看见小黄莺的那一刻。

    他感到了压抑,感到了痛苦,更是在目睹大胡子父子俩没入鱼塘、小黄莺在水面上最后一舞时,他体验到了收获感。

    太爷当时看自己在那里发愣,劝自己想些开心的东西,比如吃席。

    他没告诉太爷,

    自己当时心里…是振奋。

    一扇崭新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了缝隙。

    他喜欢上了这种未知与诡异,

    他终于体会到了无知和彷徨,那种无力感和不可控感,让他内心产生出了些许愉悦。

    他觉得奶奶给自己拿针叫魂再放水碗里的行为,好厉害。

    他看刘金霞,看李三江,发现他们更厉害。

    他们概念懂得好多,他们的公式记得好多,他们能解题,

    而自己,

    只是一个差生。

    李追远的手,探出了床边缘,他似乎感受到了有风,很轻微很轻微,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而且,他看不见自己那只探出床边缘的手了。

    把手收了回来,放在自己面前,嗯,手还在。

    随即,他又将手探出,这次,是向下。

    好像感受到了些许凉意,依旧很轻微,但至少可以确定,触感上有着差异。

    和自己床边平齐的高度,不可见的外头,有两种不一样的介质感。

    李追远闭上眼,他开始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去尽可能地感知,向下探去的手,也开始来回缓缓摇晃,手指也在做不规则的摆动。

    更真实一点,再细腻一点,继续。

    前两个梦,第一次是梦到小黄莺来家里,第二次是梦到驼背爷爷背着老太太。

    那这一次的梦,就不应该只是简单的黑。

    终于,他感受到了,刚刚好像有什么纤细的东西从自己指尖划过。

    他马上趴在床上,让自己的手臂可以尽可能地向下再伸一些。

    不一会儿,先前那种感觉再度出现,而且频率开始加快。

    好像…水草?

    李追远马上想到了自己上次见到的黑色水草,难道,是头发?

    不断拂过,不断穿梭,抚过自己指尖和小臂,手指捏一下,还能捏到细硬感。

    好像,真的是头发。

    “啪。”

    李追远眼睛亮了一下,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拍过了自己手掌,不是头发柔顺,是另一种东西。

    等待,等待,等待…

    “啪。”

    第二次传来。

    像什么,像什么呢?

    李追远开始思索,尽可能将自己记忆里会出现类似质感碰撞的画面进行对比。

    “啪。”

    这次力道,大了,但还是不够!

    李追远开始加大自己手臂摇摆的幅度,摇啊,摇啊…

    终于,

    “啪!”

    带着清晰的震感,自己耳边好像还听到了一声清脆。

    像是你站在原地举着手臂,刚刚有一个人走过来,和你击了个掌。

    在李追远不断发现的同时,床外那浓郁的黑色,也在悄无声息间逐渐变淡。

    同时,下方传来的感知,开始变得更加清晰了。

    李追远甚至可以主动伸手去缠绕那些头发,也能在挥舞中,完成接下来的击掌。

    他明白过来,那些击掌,似乎不是对方故意的,而是自己手恰好迎上了对方的手掌,因为他还感知到自己拍到了手背,声音没那么脆。

    忽然,李追远感觉自己探下去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感到一阵吃疼,下意识将手臂向上缩了一下。

    这一缩,像是原本被卡着阻拦的什么东西,继续恢复了行进。

    而李追远的指尖,则触摸到了硬硬的圆弧,接下来是滑腻的下凹,随后是骨节清晰的上行,顺着一节一节的骨头继续颠簸,再接着,触碰到了圆润高耸的弹性。

    然后,自己的手指就脱离了接触,他马上将自己的手臂全探下去,在最后,他抓住了五根凑在一起的短小骨节。

    “呼…”

    李追远马上收回了手,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那是一具完整的人,自己刚刚从她后脑勺位置触到了脚趾。

    床下面,有人!

    而且不是一个、几个,是好多好多,一群人!

    这时,李追远发现,原本自己身边的那条薄被不见了。

    他抬头看向床的斜向角落,那里有个小孩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惊惧。

    这个小孩,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呜…妈妈快来接我走。”

    李追远就这么看着那个因恐惧而发抖的“自己”,问道:

    “为什么你还在?”

    “同志,您的儿子我们已经做过测试检查过了,他没有任何心理方面的问题,他很健康,很阳光也很开朗。”

    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面带微笑做着陈述,同时,她还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面前小男孩的脸。

    小男孩也露出了笑容。

    嗯,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

    女医生又抬起头,看向站在男孩身边的母亲,她有些疑惑,为什么在自己得出“健康”诊断时,这位母亲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全是冷漠。

    时下,国内心理学科和心理医疗还未普及,大众对这方面的了解也不深,不过,在京里还是能找到心理诊所。

    “妈妈,我没有得病呢。”才八岁的李追远主动牵着妈妈的手,抬头看向她,“妈妈,医生说了,我很健康。”

    李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随即又看向医生,说道:

    “你们被他骗了。”

    女医生摊开双手,尽可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解释道:

    “同志,既然你带着你的儿子来了这里,我想你应该对心理学方面有着一定的了解,所以,你应该相信我们的诊断,相信我们的专业。”

    李兰:“是我高估了你们的专业。”

    “作为孩子的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女医生再也忍不住了,“我第一次见到,在得知自己儿子健康时还能感到不满意的妈妈,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兰:“你刚刚还说自己专业。”

    女医生:“…”

    李兰牵着李追远的手,转身离开了这家诊所,李追远跟着妈妈的步调走着,低垂着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另一家涉外医院下属的心理诊所。

    李追远被新的医生带进去,进行检查。

    四十分钟后,门打开,李追远被带了出来。

    医生面露严肃地说道:

    “女士,我们现在初步怀疑你的儿子有较严重的精神分裂和自闭症征兆,在我们的问诊中,这应该和他的家庭情感生活有关。

    他很渴望来自母亲的关心与陪伴。

    所以,我希望在接下来的疗程中,作为孩子的母亲,你要尽可能地配合我们,这样你的儿子才能重回健康。”

    听完医生的话,李兰低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李追远,问道:

    “好玩么?”

    “妈妈,我…”

    医生看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挡住了李兰:“女士,你不应该对你的儿子这般严厉,他现在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你必须要引起足够的重视,否则以后…”

    李兰没继续听下去,转身就走。

    “女士,女士!”任凭医生怎么呼喊,她都没回头。

    李追远小跑着跟了上去。

    李兰在卫生间前停下,李追远也停了下来,这里正好有一面大镜子,映出了母子俩。

    李追远看见镜子里的妈妈,她在盯着镜子里的她自己,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厌恶。

    连带着当她将目光下移,落在镜子里的李追远身上时,眼里的厌恶依旧没有消失。

    “妈妈…”

    李追远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李兰的袖口,他很想问妈妈,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像以前那样喜欢自己,而不是近几年以来变得越来越淡漠。

    他相信自己只要知道了,就能很快改正,因为他学东西很快。

    “阿兰,阿兰,阿兰!”

    外面,传来爸爸的呼喊声,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顾不着喘气,紧张地问道:“阿兰,小远怎么样,有没有问题?”

    “爸爸。”

    “哎,儿子。”

    李追远被父亲拥入怀抱。

    李兰看着这对正在相拥的父子,她似乎在努力克制,但嘴角的肌肉依旧微微翘起,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男人抬起头,看见了。

    这一刻,过去不断积压在心底各种情绪,终于无法再抑制,他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发出着低吼:

    “阿兰,你到底要怎么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满意,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们?”

    吼完,他坐在地上,哭了。

    “爸爸,不哭。”李追远上前,想要帮父亲擦拭泪水。

    却又正好迎上了母亲的目光,他当即停下了所有动作。

    李兰闭上眼,过会儿,又睁开,然后她转身向外走去,留下原地的父子俩。

    李追远看着前方,锃亮的瓷砖上,倒影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

    “为什么你还在?”

    床上,对着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自己”,李追远问了第二遍。

    可对方,却依旧没给出回答。

    李追远摇了摇头:“谢谢你,帮我在那次检查里骗过了医生,但你不存在的。”

    自己,没有精神分裂。

    话音刚落,薄被落在了床上。

    先前那个裹着它瑟瑟发抖喊妈妈的“自己”,不见了。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四周,忽然传来清晰的水流声。

    浓密的黑暗终于褪去,转为一种淡墨泼洒出来的灰。

    但至少,能见度是上来了。

    李追远慢慢站起身,再次环视四周。

    他是站在床上,却又像是站在船上。

    因为周围,是漆黑翻滚的江涛,而江水里,则漂浮着一具具尸体,尸体密密麻麻,如同望不到尽头的稻田。

    “太爷说,坐斋后我就能恢复正常了。

    可为什么,我还是做了梦。

    而且,

    还是这样的梦…”

    此时,江面上好像是起风了。

    风从那些尸体间穿过,带来死倒身上独有的尸臭。

    比稻香,浓郁无数倍。

    李追远站着看了很久,他甚至还走到床头位置,用手撑着床栏看。

    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要持续多久,自己好像也没有主动醒来的办法。

    不过…

    李追远在床上坐下,将乱了的薄被整理,再整齐折叠,躺下,将被子盖在自己肚子上。

    他准备睡觉。

    “嗯…”

    李追远睁开眼,外面的已经天亮。

    他知道,自己真的醒了。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整个人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李追远不由疑惑,难道在梦里睡觉,就是真正的深度睡眠?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像昨晚那样的梦,他不仅不介意了,反而有点留恋。

    毕竟,再恐怖的噩梦,经历得多了,他也能习惯。

    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脖子、手腕和脚腕上的黑线圈,居然自己断了。

    太爷说早上就能剪掉的,应该不碍事吧?

    下了床,走到门口,推门前,李追远闭着眼,开始深呼吸。

    这是他从妈妈那里学来的一个习惯,妈妈经常起床后,会站在卫生间镜子前,很努力地做着深呼吸。

    虽然哪怕是到现在,李追远也不清楚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不过,在推开门,温暖的阳光覆盖在自己身上后,李追远嘴角露出了笑意,仿佛昨晚的一切阴霾在此刻都烟消云散。

    端起脸盆和牙刷杯子,李追远来到露台旁接了水,开始洗漱。

    “小远,洗漱好下来吃早饭。”刘姨在坝子上喊自己。

    “好的,刘姨。”

    李追远下了楼,小木凳这次没摆在屋里,而是在坝子上。

    木凳上此时已经摆着一碗白粥、一个咸鸭蛋、一碟酸茄子和一碟腌姜。

    “锅里还有粥,要不,我再给你拿个鸭蛋?”

    “够吃了,刘姨,谢谢刘姨。”

    “谢什么,这是刘姨的工作。”

    李追远有些好奇,太爷到底得给刘姨开多少的工资。

    不过,想来太爷的钱是够用的,虽然他过得很“奢侈”,但他进项也多,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子女,也不存钱,挣多少花多少。

    “刘姨,我太爷出门了么?”

    “没,还没起呢估计是。”

    “哦。”

    李追远开始吃早餐,他先将鸭蛋空头对着木凳敲了敲,再顺着裂纹剥开一个口子,然后拿在手里,用筷子尖从里头挑出来吃。

    快吃完时,看见距离自己二十米处的坝子东端,也摆出了方木凳小板凳,上面也放了白粥和咸菜。

    昨天自己见到的那个小女孩被她奶奶牵着手走出来,坐下。

    她今天穿着一件紫色旗袍,比小黄莺的那件要保守太多,而且她旗袍上的绣纹也更精细丰富。

    另外,她今天还换了一个发式,上面还插着一根木簪。

    这种穿衣讲究,在农村里很少见,尤其现在还是夏天,要知道,大部分男孩子都是穿着一条三角裤满村跑。

    刘姨又搬来一套方木凳小板凳,这次木凳上摆着一套茶具,她低头对那位老奶奶说了些什么,老奶奶摆摆手,刘姨离开了。

    而老奶奶,则是蹲在女孩面前,对她细语柔声。

    女孩坐在那里,目光平视,和昨天一样,她的眼里好像就没有其他人。

    但老奶奶的劝说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女孩默默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李追远注意到她是夹一筷咸菜两口粥,再夹一筷子咸菜两口粥,频率从没变过。

    老奶奶给她剥了咸鸭蛋,想递给她时,她停住了,身体,似乎也开始轻微的颤抖。

    老奶奶马上道歉,将咸鸭蛋拿开。

    女孩这才继续用餐,还是一筷子咸菜两口粥。

    目睹这一幕的李追远,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人,那是他在少年班的同桌,他吃饭也是这样,会把餐盘里的菜和饭提前规划好,多少菜配多少米饭,吃到最后,肯定是菜饭全部入口。

    不仅如此,他走出教室走路一定要踩地砖格子角,如果哪天踩错了,他会重新跑回教室,重新走出来,哪怕是先前要去上厕所,他也会硬憋着。

    女孩吃得很快,吃完后,她放下筷子。

    老奶奶拿出帕子,帮她仔细地擦拭嘴角和手指。

    然后,她站起身,端起板凳,走回东屋。

    还是那个位置,她放下板凳,坐下,脚踩在门槛上,目光平视前方。

    老奶奶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坐到椅子上。

    李追远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自己身上,不过和昨天不同,这次她主动招了招手,喊了自己:

    “来,过来,让我看看。”

    李追远走了过去,靠近后,似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熏香味。

    “奶奶好。”

    “叫小远是吧?”

    “嗯,李追远。”

    “奶奶我姓柳。”

    “柳奶奶。”

    “乖。住这里后,倒还是第一次见到其他小孩子,呵呵。”柳玉梅抬起手腕,扫了一眼那副镯子,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个不合适,最后还是将无名指上的一枚玉扳指摘了下来,递到李追远面前,“来,奶奶给你的见面礼。”

    李追远摆手:“不能要的,柳奶奶,太贵了。”

    “假的,玻璃,当个玩具玩儿就是了。”

    “不,我不能要。”

    柳玉梅又往前递了递,催促道:“长者赐不可辞,辞之不恭。”

    李追远退后半步,没伸手接,而是回道:“得问过我太爷。”

    柳玉梅点点头,将玉扳指放回口袋里,没再戴回手指。

    “小远啊,你念几年级啊?”

    “三年级。”

    “成绩怎么样?”

    “还好。”

    “你今年几岁?”

    “十岁。”

    “几月份的?”

    “八月。”

    “那比我们家阿璃大一个月。”说着,柳玉梅将目光看向坐在门槛后的女孩,“原本,我们家阿璃,也该上三年级喽。”

    随即,柳玉梅神色黯然了一些,是啊,原本自己的孙女,也该和眼前的小男孩一样,开朗健康,上着学。

    “哦,对了,小远,你住在这里时,其它地方都可以去,就是别去东屋,嗯,别靠近阿璃,我们家阿璃啊,不喜欢外人靠近,害羞,认生。。”

    柳奶奶说出了昨晚太爷给自己一样的警告。

    李追远问道:“奶奶,阿璃是有自闭症么?”

    柳玉梅很是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你还知道这个?”

    这年头,大部分人连这个词都没听说过。

    “嗯。”

    柳玉梅眨了眨眼,伸手牵住了李追远的手,

    问道:

    “怎么,你家里有大人是研究这个的?”

    嗯,他们研究的是我。

    “我在报纸上看到过。”

    “哦。”柳玉梅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柳奶奶,大城市里有能看这个病的。”

    李追远很好奇,她们家不像是缺钱的,为什么不带秦璃去大城市看病,却住在这里?

    “我们家阿璃,不是一般的自闭症,去医院看医生,没用。”

    李追远有些不理解,去医院没用,难道住太爷这里有用?

    柳玉梅侧过身,看向木凳上的茶具,问道:“喝茶不?”

    “谢谢奶奶。”

    见柳玉梅准备弯腰去拿热水瓶,李追远先提起来:“我来吧。”

    “嗯?好啊,你来吧。”

    李追远打开茶饼,投茶、候汤、冲茶、淋壶、烫杯、出汤…

    家属院的老人们开茶话会时,都会把他喊过去负责泡茶,他也必须得去,因为还得在他们家蹭饭。

    柳玉梅一直看着李追远的动作,她忽然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

    “奶奶,喝茶。”

    “嗯。”抿了一口茶,柳玉梅开口道,“以后泡茶的活儿,就交给你了,奶奶这里啊,可是有不少点心。”

    “好呀。”

    这时,二楼露台上传来动静,很快,李三江走下了楼,他一脸倦色,精神萎靡。

    柳玉梅微微侧过头,笑道:“怎么,昨晚没睡觉跑去做贼去了?”

    李三江叹了口气,比做贼还难受,他昨儿个在梦里被一群满清僵尸追了一整宿!

    “小远侯,你昨晚睡得咋样?”

    “太爷,我睡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李三江长舒一口气,看来,阵法确实成功了,自己遭点罪也值了。

    刘姨给李三江端来了早饭,李三江正吃着的时候,远处出现了李维汉和崔桂英的身影,他们拿着的是李追远的换洗衣物以及零食。

    先前搁家里时,孩子都在,这些吃食每次只能所有孩子一起分,现在李追远住外头了,剩下的就都提来了。

    “小远侯啊,住这里要听你太爷的话,不要给太爷添麻烦,懂么?”

    “奶奶会来看你,伢儿,乖乖的,想回来了,就跑回家看看,晓得不?”

    “啪啪啪!”

    李三江生气地用筷子敲着木凳,骂道:

    “汉侯,你这小子大早上来送东西,是不是就怕晚一点过来你叔我留你吃饭啊。

    呵,现在你了不得了,连陪叔坐下来喝杯酒都不愿意了,见外了,生分了,不拿叔当家里人了对吧?”

    李维汉和崔桂英见状,马上上前安抚赔不是。

    等把李三江安抚好后,他们才离开。

    李三江将碗里最后一点粥刮进嘴里,用手背擦了下嘴,对站在身边的李追远道:“你爷爷这人,就是酸气,一副多占一点别人便宜晚上就睡不着觉的死样子,我最气他这个。”

    他的田,本来就是给李维汉种的,谁知道这老小子后来居然还退租了。

    “所以太爷您才愿意让爷爷给您养老呀。”

    李三江砸吧了几下嘴,这话真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清楚,等自己真的口歪眼斜生活不能自理时,李维汉不仅会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不会给自己甩脸色。

    他李三江潇洒一辈子了,就算是晚年最后一程,他也不想受一丁点委屈。

    但在小孩子面前,李三江还是得摆个架子:“咋了,给我养老亏了他了,地是村集体的,可我这房子,这买卖,我存的那些东西,不都最后还是给他?哼,他亏不着。”

    紧接着,李三江又摸了摸李追远的下巴,继续道:“不过我可不想我的东西最后还分给了你那帮白眼狼伯伯们;小远侯,你乖巧点,多讨讨你太爷我开心,太爷立个字据,以后这些家当都直接给你好不好?”

    “好啊,等我长大了,给太爷你养老。”

    “哈哈哈哈,等你长大了,太爷我估计早不在了。”

    但这话,听得是真开心啊,透着一股子吉利。

    李追远想起昨天刘姨说的地下室,又想起昨晚在李三江房间地上看见的那本金沙罗文经,开口道:

    “太爷,你地下室里有什么?”

    “值钱的在一楼摆着呢,地下室里的东西不值钱,都是些你太爷我以前捡来的破烂儿,还有别人存在你太爷这里的十几箱子废书,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看都看不懂。”

    李追远眼里亮起了光,那哪里是废书,那是自己的辅导资料。

    他迫切地想要提升自己的学习成绩。

    “太爷,我能去里面看看么?”

    “啥?”李三江有些意外,“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您都说家当以后要留给我了,您说话不算数。”

    “行行行,你要去翻就去翻吧,钥匙在那门旁边的布鞋里,小心灰大,里头脏,我都好几年没进去过了。”

    “谢谢太爷。”

    正当李追远准备去地下室探寻时,外头小路上,又走出一道驼背的身影,是牛福。

    “三江叔,三江叔,我来求你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李追远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牛福的驼背上,然后他马上就又记起刘金霞的警告,马上侧过身扭过头不去看他。

    但也正因此,李追远看见了原本坐在东屋里头一动不动如同雕塑般的秦璃,竟然挪动了脖子,目光看向牛福的后背。

    她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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