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美人与天下
“现在怎么办？”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沈沉鱼低声开口。
萧长卿转过头，目光深深的凝视她，语气也十分温和：“沉鱼，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害不害怕？”
“你要一个人回去，面对呼延寒？”沈沉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萧长卿点点头，道：“是，现在唯有我去找他谈判，我们才能在这片草原上呆下去……”
沈沉鱼很想问，这片草原，并非是他们该呆的地方，为什么不回大周？
可是，她一个字也没说。
“把你的银针，还有匕首都拿好，一旦有危险，立刻去外头呼救，我会随时关注这边的，不过，以你的本事，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萧长卿站起了身，对着沈沉鱼谆谆交代，整个过程里，沈沉鱼一言不发。
但萧长卿最后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喊住了他：“等一等！”
萧长卿猛的停下了脚步，双眸一亮：“沉鱼，你想说什么？”
“你……小心些，呼延寒生性残暴，狡猾无比，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沈沉鱼低声道。
“好，我知道了。”
萧长卿有些苍白的面容上当即浮现出一抹笑容，他深深的看了沈沉鱼一眼，随即转身走出了帐篷。
沈沉鱼双手抱膝坐在那儿，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随即，她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
顷刻后，一个极度灵巧的身影轻轻出现在帐篷里，篱落弯腰冲着沈沉鱼行礼：“微臣参见娘娘！”
沈沉鱼看到他，就想起了已故的先太子萧长玉，还有从前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些旧人，云晓峰，红禾。
“起来吧，一切都安排好了？”
“是！娘娘！”
篱落起身，胸有成竹道：“微臣已经联络上定北侯，他已经在城下集结大军，与咱们里应外合！”
沈沉鱼没有问具体的计划，但看篱落这幅笃定的样子，她心中也有几分开心。
离开这么久，她太渴望见到萧长凌，见到三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了。
“好！就等今晚！”
沈沉鱼没有丝毫犹豫，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开心。
“娘娘，微臣还有一件事……觉得应当告诉您……”篱落忽然犹豫起来，满脸都是纠结。
沈沉鱼看着他一愣：“什么事？总不会是坏消息吧？难道太子出事了？还是子轩与子衿……”
“不不不！不是太子，也不是二皇子与公主！”篱落连忙反驳。
沈沉鱼顿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一颗心再次提起：“不是三个孩子，难道是陛下？他又受伤了？怎么回事？”
篱落看着沈沉鱼似乎下一刻就站起身来，不管不顾往外冲的架势，连忙伸手将她一拦，道：“陛下没有受伤！他……他只是……”
当下，他结结巴巴将裴太后联合朝臣，集体逼迫萧长凌立后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陛下选了定国公的孙女陆雪琴三年后进宫为皇后，不过是权宜之计，有了她，太后与朝臣们的目光，就不会总是聚集在娘娘身上了，三年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话音落，篱落十分担忧的看向沈沉鱼。
但可惜的是，沈沉鱼面色十分平静，一点波澜都没有。
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叹息一口气：“这些情况，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陛下能硬抗下来，想必内心里十分纠结吧？真是难为陛下了……”
什么？
没有吃醋，抱怨，加生气？
篱落吃惊的瞪大眼眸。
沈沉鱼看着他的样子，不由的笑了笑：“他都能为了我差一点御驾亲征，我又岂能对他连这点子信任都没有！”
说的也是。
篱落一脸的心悦诚服：“娘娘能这样想，微臣就放心了，微臣将这些告诉娘娘，是怕娘娘被有心之人挑拨时，生陛下的气……”
“我不会生他的气。”
沈沉鱼摇摇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盼着赶快回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娘娘放心！微臣早已安排妥当，今夜绝对不会有失！”
可是，没有等到晚上，变故便陡然发生。
也不知道萧长卿去与呼延寒谈判，到底讲了什么，但是傍晚时分，有一队胡人忽然闯入帐篷，不由分说的押着沈沉鱼去了王帐大营。
篱落带着人就隐藏在暗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根本无能为力。
这是狄人的老窝，他们单枪匹马，冲上去只能送死。
“大汉，就是这个女人！”到了王帐，灯火辉煌中，有人狠狠一脚踹在了沈沉鱼膝盖，她不由自主的下跪时，听到了身边人的说话声。
大汉？她居然被带到了狄王面前！
“抬起头来！”
王座上，有人用蹩脚的汉语讲了一句，声音又沉重又冷酷，沈沉鱼忍不住抬起头来，还没看清楚面前之人时，旁边便有人忽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狠狠一抬。
这样一来，沈沉鱼被迫高高仰起头颅，更加看不清楚面前之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只听那狄王又道：“不错，长的是很漂亮，听说，你医术了得？”
这应该说的，就是救治阿桑的事情了。
沈沉鱼没有想到自己不过随便一出手，居然就被狄王盯上了，她淡淡道：“不算了得，大周这样的人，不胜枚举。”
“不错，大周的确是卧虎藏龙，人杰地灵。”狄王闻言轻轻的笑了一下：“但是既为大周皇后，又会一手医术的人，这世上，可是不多。”
沈沉鱼闻言面色一变。
“狄王应当弄错了吧？大周皇帝是有皇后，不过却另有其人。我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是？”
狄王笑了：“大周太子的生母，总是你罢？大周皇帝的嫡妻也是你，早就听闻大周人特别念旧，也特别注重传统，甭管旁人是不是皇后，你这个皇后却是跑不了的。”
“大汗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已经失踪这么久，你该不会以为大周皇帝陛下还在意我吧？”沈沉鱼闻言笑了笑：“若大汉是想用我来做筹码，逼迫大周皇帝答应一些不合理的要求，那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否则白费功夫。”
“他不在乎你？”狄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女人，莫要把你自己看的太轻了，你去看一眼，大周边境集结的那二十万人马，比起先前，可是增长了一倍还多！”
“若这都不能当做他对你的重视，还有什么？听说他原本还想御驾亲征的，只可惜，被那帮大臣们给劝住了……”
这个消息，沈沉鱼早就从篱落嘴里听过了，但是此刻，她内心里还是十分动容。
狄王看着她，语气凉凉：“只可惜，是差一点，他最终没有来，难道不是么？”
“大汗说错了。”
沈沉鱼微微昂起头来道：“他若是放任朝廷，还有三个孩子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来了边关，那才让人唾弃！牺牲我一个，能换来大周国泰民安，值了！”
有那么一瞬间，王帐内安静如斯，唯有火盆里的火燃烧木炭，所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不错，有胆识，识大体！难怪就连寒儿都被你迷惑了！”过了良久，狄王才缓缓笑着开口，但话一出口，便让沈沉鱼感到了深深的绝望：“离开大周这么久，你一定是想念大周皇帝与你的三个孩子了，没关系，明日便送你回去……”
沈沉鱼内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警铃大作！
“带她下去！”
狄王冷冷开口吩咐。
话音刚落，门口一个人便大踏步的冲了进来，一看到被几个士兵押解着的沈沉鱼，那人目光都直了。
“父王！您这是……”
“放肆！谁让你就这么闯进来的？”狄王看着呼延寒，恼怒不已：“没大么小！”
“父王，儿臣知错！”
呼延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看着沈沉鱼道：“父皇，您抓了她来，是想……”
“你不是放话出去，说要押这女人去战场上，威胁西北军吗？”狄王吹胡子瞪眼：“父王看你一直下不了决心，干脆替你做了决定……”
呼延寒吓了一大跳，他猛的扭头看了沈沉鱼一眼，脑海中出现沈沉鱼好几次欺负他的场景，有在草原上被针刺扔下马的尴尬经历，也有强吻反被打的场景……
他的心渐渐的冷了下来。
“父王，这个女人抓来，原本就是为了威胁西北军。”呼延寒缓缓开口：“但是，如今大周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皇后，这个女人，当真能威胁到西北军？”
说完这句话，他就扭头看向沈沉鱼。
他很期待，看到这个女人惊慌失措，外加怨恨不已的目光。
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沉鱼十分平静。
平静到根本没听到一样。
“喂！大周皇帝要立别的女人为皇后了，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么？”呼延寒忍不住冲着沈沉鱼喊道。
沈沉鱼淡淡瞥了他一眼：“我听到了，那又怎么样？”
这冷淡的语气，瞬间浇灭了呼延寒心中熊熊的怒火，他有一瞬的愣怔。
对啊，大周皇帝立了皇后，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不怕他不要你了么？”他大声喊道。
沈沉鱼闻言笑了：“从被你虏来这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既然如此，他立别的女人为皇后，娶在多的女人，又有什么关系？”
呼延寒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沈沉鱼会拼命的回去，然后将那个代替自己的女人撕个稀巴烂！
“好了。”
狄王重重开口：“寒儿，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了，这个女人留在草原上，是祸不是福，她唯一的价值，就是成为筹码，为我狄部谋取更多的利益！”
呼延寒对此没有反驳。
最开始的时候，他计划抓捕沈沉鱼，为的也是这个。
虽然现在，他很舍不得她，但……
“父王放心，儿臣遵命！”呼延寒沉声道。
“好！不愧是我最看重的儿子！”狄王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这个女人得小心些，她的手段非常之多，儿臣建议，押解她去战场之前，先给她搜个身。”呼延寒忽然道：“儿臣就曾被她暗算过两次。”
说着，抬脚缓缓朝着沈沉鱼走去。
沈沉鱼看着那只缓缓伸向自己的手，目光中露出一丝怨恨，这个呼延寒，真是令人厌恶！
“慢着！”
狄王忽然道：“寒儿，她毕竟是女子，由你来搜不合适，伺候她的女奴呢？让她来搜！”
你道他为何阻止呼延寒？
狄王不过是害怕儿子离沈沉鱼太近了，心软，然后趁人不注意，偷偷放了她。
这对他的计划大大不利，他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父王，你是说让阿桑搜查？”呼延寒闻言愣了一下：“可沈沉鱼救了阿桑，她对她感恩戴德，说不定会网开一面……”
“这个你多虑了，阿桑是狄人，可不是大周人。”狄王摇摇头，坚持己见的派人去请阿桑。
呼延寒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沈沉鱼，想从她目光里看出端倪来，但可惜，沈沉鱼的目光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呼延寒就冷笑了一声，转身在一旁坐下。
不一会儿，阿桑便到了。
“女奴阿桑，见过大汗……”阿桑一进帐篷，便双膝跪地叩首不已。
“好了，带她下去，给大周皇后搜身。”狄王当即开口。
阿桑站起了身。
押解着沈沉鱼的两个胡人将领放开了她，沈沉鱼活动了一下手脚，便打算跟着阿桑出去，但这时候，呼延寒忽然道：“等一下！只是一个人搜未免有失公允，不如这样，再叫一个人来。”
说罢，朝外一拍手，立刻就有两个女奴从外走进来。
“好了，你们一起去吧。”呼延寒冲两个女奴使了个眼色，随即笑眯眯开口。
很快，沈沉鱼就被带下去了。
王座上，狄王看了一眼呼延寒，觉得他未免太过小心了，不以为意道：“寒儿，那不过是一个女人，在千军万马面前能搞什么花样？”
“父皇，你真的不能小看那样一个女人。”呼延寒神情认真道。
全草原上，唯一能让他接连中招的女人，唯有沈沉鱼一个！
“是么？”
狄王若有所思。
……
沈沉鱼被拉倒一旁的帐篷里，站在她面前的，除了阿桑，还有另外两名女奴。
阿桑看她的神情，还有些迷惑不解，与迟疑，但其余两个人已经忍不住开始催促起来：“阿桑，赶快搜！否则我们就要动手了！”
“就来！”
阿桑没有办法，迟迟疑疑的走到沈沉鱼面前站定，好半天才伸出了手，但满脸都是纠结。
“快点啊！大汗可是在外头等着呢！”其余两名女奴齐声催促，看着阿桑的目光充满了嘲讽，她们都认为她的犹豫，是对狄部的背叛。
“没事儿，你搜吧！立场不同，我不会怪你。”沈沉鱼冲着阿桑一笑，企图打破她的为难——不搜沈沉鱼，呼延寒绝对不会放过阿桑。
反正她的那些东西都要被搜出来，何必让阿桑受连累？
“妹妹……”
阿桑看到了沈沉鱼的鼓励，眼眶不由的有些湿润，在旁人的催促下，她终于开始搜沈沉鱼的身。
藏在袖子里的银针，还有匕首，全都被翻了出来。
两名女奴一眨不眨的看着阿桑动作，生怕她有丝毫的藏私，但是阿桑最终毫无隐瞒，搜到的东西全都拿出来，还是令两个人很吃惊。
最终，那些东西，全都呈现在了狄王面前。
“这女人……还有这么厉害的杀招？寒儿，你也被她用针刺了？”狄王看着那些东西，有些瞪目结舌。
呼延寒神色晦暗，没有正面回答狄王的话，只是反问道：“父王现在信我的话了？”
“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
狄王点点头，又接着看向呼延寒：“好了，现在你总该放心了吧？明日一早，就押她去前线，让那些西北军好好看一看，他们尊贵的皇后娘娘……”
呼延寒没有答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
沈沉鱼在这一夜里，被锁进了一个巨大的囚车里面，四周看守的士兵至少有二三百人。这还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狄王不知道还安排了多少。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将她送到战场上么？”帐篷内，萧长卿抬起拳头，狠狠砸在呼延寒的脸上。
呼延寒伸拳抵挡，瞬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萧长卿不气馁，紧跟着第二拳又至，同样凌厉无比，呼延寒一边接招应对，一边气恨不已：“不错，我是答应了你，可是现在要送她去战场上的人是父王！你知道我根本没法反抗他！”
“狄王怎么会突然注意到她？还不是你在他面前吹牛？”萧长卿气恨不已：“呼延寒，你真的很卑鄙……”
“彼此彼此！”
呼延寒收了手，远远退到一旁，对于萧长卿的指控，他冷笑连连：“萧长卿，其实现在这个结果，你应该高兴不是么？那么优秀的女人，我，你，还有大周的皇帝，我们都得不到她！就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岂不更好？”
萧长卿的瞳孔猛然一缩！
周身顿时散发出比刚刚还要凌厉的气势，呼延寒稍不注意，被他狠狠一拳砸在了脸上：“狗屁歪理！你不过是觉得得不到她的心，所以想毁掉她！”
“不错！”
呼延寒抬手抹了一下嘴角上流淌下来的血沫，反手一掌打向萧长卿：“我呼延寒得不到的女人，谁也别想得到！”
萧长卿闪过，然后合身扑了上去，两个人在狭小的帐篷里，不住的扭打，都是一副要与对方拼命的架势，很快帐篷外便聚集了不少人。
“不想死，你就放开我！”
呼延寒咧嘴呵呵笑了起来：“萧长卿，就算你很气愤，但这里是狄部草原，我不信你敢打死我！”
“打死你，我还嫌脏手。”
听着外头越来越嘈杂的脚步声，萧长卿缓缓松开了握着呼延寒的衣领，并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胸前衣襟：“你听好了，想法子把沈沉鱼弄出来，否则，我弄死你！”
“哎呀，我好害怕呀！”
呼延寒猛的伸手将他一推，冷冷笑了：“萧长卿，现在我们俩是一根绳上绑着的蚂蚱，弄死皇后，最失控的人是大周的皇帝，咱们趁乱，说不定还能攻打到京城里去呢！这天下，岂非唾手可得？”
“总是纠结一个女人，你的目光也太短浅了！”
呼延寒站起了身，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了萧长卿一眼。
萧长卿面无表情，但内心里却思绪翻涌，如一锅煮沸了的开水。
事到如今，天不天下的，早就没那么重要了，他想要的，不过一个沈沉鱼而已。
“我的心思，你不懂。”
老狄王从外头走进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如同叹息一般的话语。
他顿时挑了挑眉头。
……
沈沉鱼忽然被押入囚车，并看管起来，打了篱落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样子，他们打算明日就将娘娘送往前线，这件事情得赶快通知定北侯，早日想好对策！”帐篷内，篱落小声而焦急的道。
“问题是，派谁去呢？”一众化妆成狄人的暗卫们，面面相觑。
篱落需要随时随地的跟着沈沉鱼，谨防出现什么意外，他自然不能去。而剩下的人中……
“我去！”
忽然角落里，一个人缓缓站起了身。
篱落抬眸看向那人时，目光却震惊的瞪圆了：“你……你是……”
那人缓缓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云晓峰那张苍白而又羸弱的脸，相比于几年前，他依旧是清俊无比，但整个人已无当初那么精神勃勃。
这是数次受重伤所导致。
“晓峰，你，你……”
篱落有些激动，他没想到，在这偏远的大草原上，居然还能看到云晓峰：“你不是在京城里……”
“我给陛下留了一封信，便来了。”
云晓峰咧嘴一笑，道：“与其在京城里担惊受怕，不如代替陛下来西北解救娘娘……”
篱落看着他的样子，内心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