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日记
费雨晨生前租的那间屋子,自她死后闲置至今,没有别的租客住进来。费雨晨出事前续了两年房租,两年期满,她留在出租屋里的东西无人整理,房东去了外地,近期才返回明州,正打算这两日打理这间屋子里前租客留下的物品,就来了一个自称是费雨晨朋友的人,来收她的遗物。
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把展羽领到二楼,穿过吱吱呀呀年久陈旧的楼道,停在一间上了锁的房门前。她用钥匙开了锁,推开房门,门框上立即洒下灰尘,呛得她咳了两声。
“那姑娘的东西都在这儿,我没动过。你赶紧收拾吧,收拾完了我好租给别人。”老人没有久留,说完就走了。
展羽把门关上,走进这间小屋。房间里的置景还是六年前的样子,费雨晨搬进来那一天,他被简骋叫来帮忙,窗前那张木桌就是他背上来的。除了搬家那一次,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第二次登门已经是六年后。
屋子里家具不多,只有最基础的桌椅床柜,地板桌面以及床铺上全都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尘。展羽把这间屋子迅速检查一遍,屋子很小,只有睡觉的地方和一个独立的卫生间,卫生间后面是仅有两块地砖面积大小的淋浴间,当中用玻璃门格开,在里面转个身都费劲。
回到这间出租屋,展羽的目的其实并不明确,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什么,只知道费雨晨可能留下了某样和谭家相关的东西。桌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些化妆品,还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根钢笔。展羽把笔记本掀开,翻到夹着钢笔的那一页,看到上面满满当当记载着日常的花销,连买了一瓶矿泉水两节电池这种小笔的支出都详细记录。他对费雨晨没什么了解,此时才知道有记日记账的习惯。检查过摆在明面的东西,展羽开始翻找抽屉和可能存在的暗匣,连床底下都没放过,别的没找到,倒是在床底下找到一张校园卡。
展羽把校园卡在裤子上揩干净,右上角现出简骋的一寸照。这是简骋的校园卡,简骋曾找了它好几天,还言之凿凿地说是被他弄丢了,因为他经常拿着简骋的校园卡去图书馆借书。结果他们都没想到,这张卡会掉在费雨晨的床下。
揣在衣服里的小猫叫了两声,从他的外套里探出脑袋。展羽拉开外套拉链,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让它也散散步透透气。一人一猫在屋子里转悠,房门突然笃笃响了两声,展羽把校园卡装进裤子口袋,快步走过去,背靠墙壁站在门口,手放在腰间的枪套上。
门又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说:“是我。”
酷似简骋的声音,但是展羽不敢确认,问道:“谁?”
简骋:“开门。”
展羽还是很谨慎,把门拉开一条缝,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戴棒球帽的男人,的确是简骋。他把门打开,简骋走了进来,他又把门关上,问:“你自己来的?”
简骋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才道:“不然呢。”他往里走了几步,看到地板上乱走的小猫,“你到哪儿都带着它?”
展羽把小猫抱起来又塞回怀里,道:“它是我的猫,我当然不能丢下它。”
简骋对一只猫没多大兴趣,他坐在床边,手在床铺上来回抚摸两下,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有收获吗?”
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找到了他以前丢失的校园卡,但是展羽说:“什么都没有。”
简骋先看了展羽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到展羽面前,道:“你知道你在找什么吗?”
展羽:“不知道。”
简骋:“那你在找什么?”
展羽:“你说过,如果费红泉真的有谭家案子的线索,一定是费雨晨留下的。”
简骋:“所以你到这儿来了?”
展羽:“嗯。”
简骋道:“你身上已经压了很多命案,多不多这一件,对你已经不重要了。”
展羽忧蓝的眼睛宁定且淡漠,他转过头,无情无绪地看着窗外,道:“我知道。我想在死之前,为你做点事。”
简骋:“谁说你要死了?”
展羽很少笑,也从不似是而非地冷笑,此时他微微地笑了笑,笑容里只有衰颓和沮丧:“我知道你留着我为了让我为你办事,如果我对你没有用处,你不会让我活到现在。”
展羽很清醒,这句话也说的中肯在理,但是简骋却有分分秒秒的糊涂,不明白展羽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但是他也很快清醒,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两人把出租屋翻了一遍,一无所获。简骋道:“去费红泉家里看看。”
简骋依旧把车停在楼下的窄巷里,坐在他副驾驶的人也依旧是展羽,只是时过境迁,早已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明州不同于长岚,没有下雨,天气很好,天高云淡阳光万顷。车里没人说话,简骋默不作声地开车,展羽用眼睛在车里搜寻能吃的东西,他着急逃命也着急赶路,身上的钱落在了已经被他丢弃的面包车里,这两天水米未进,现在很饿。
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简骋似乎知道他在找什么,道:“后面。”
简骋买了一兜快餐食品放在后座,展羽拣出来两个汉堡一包鸡米花,自己不着急吃,先把鸡肉撕碎了放在手心儿里喂猫,然后才轮到自己进食。简骋朝他看了一眼,发现他和以前的不同之处:以前展羽吃饭总是慢吞吞的,尤其是和他在一起吃饭,展羽总要分神儿听他说话,而展羽很不擅长分心,所以常常是他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吃完了,而展羽才吃了一两口。前些天和把展羽带回家里过夜,他们时隔六年又坐在一起吃饭,当时他就发现了,展羽现在吃东西速度很快,眼睛还总是机警地观察四周,像一只在草原上进食的食草动物,因为草原上杀机四伏,所以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他突然很想知道展羽过去几年都去过什么地方,在哪里栖身,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他什么都没问,因为他和展羽早已不是可以问候对方关怀对方的关系,他们甚至没有资格和彼此多说一句话。死去的唐樱像一条河横在他们中间,河水奔涌而过,带走的不仅是滚滚红尘,还有那些数不清的似水年华。
可是简骋很想和他说点什么,便道:“周行没死,他认出你了,现在警察正在找你。”
展羽道:“我知道。”
简骋:“王丽丽是你杀的,高博涵是你杀的,康世龙也是你杀的。我说的对吗?”
展羽:“对。”
简骋自嘲般笑了笑:“我以为我还算了解你,现在我才知道我对你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展羽心里毫无波澜,甚至觉得他现在说这些很无聊:“你想知道什么?”
简骋:“你和冷微澜是怎么回事?”
展羽:“警察抓到她了吗?”
简骋:“据我所知,还没有。”
展羽:“我和她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出去,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为了冷微澜,对自己严防死守,简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和她是朋友?”
展羽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不是。”
简骋:“那你为什么帮她杀那么多人?”
展羽看他一眼,又看向窗外,道:“你想多了。”
简骋冷笑:“你根本没有理由杀死王丽丽,但是冷微澜有。至于高博涵和康世龙,他们两个都是王丽丽案牵引出来的,很难让人不联想这两个人也是冷微澜想除掉的,所以你杀了他们。”
展羽还是很敷衍:“不是。至少不全是。”
简骋:“那我不问了。说说你和冷微澜是怎么认识的。”
展羽把脑袋磕在窗户玻璃上看着前面,脸上空茫茫的,没什么情绪:“她帮过我。”
简骋:“帮你什么?”
展羽:“我跟你说过,我父母死后我到到长岚生活过一年,你还记得吗?”
简骋记得,展羽向他说过自己的身世。展羽的身世很具有戏剧性,他的母亲并不爱他的父亲,两人之所以结婚,是因为母亲被父亲灌醉迷奸,怀了孕,女方家里人担心丑事外扬,非但不报警反而逼迫女儿嫁给施暴者。母亲性格懦弱,无奈妥协。两人结婚后,生活很不幸福,展羽自幼在摔盆打碗歇斯底里的环境中长大,久而久之,母亲想解脱,遂提出离婚,但是父亲不同意,于是母亲持刀相逼,结果意外捅死了父亲。父亲死后,母亲服药自杀,年仅四岁的展羽目睹了一切。亲眼看到父亲的血一点点流干,母亲的身体一点点凉透。
后来展羽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寄人篱下,像一件破包袱被人丢来丢去,几年后被送到长岚的舅舅家里。舅舅一家待他很恶劣,连饭桌都不让他上,像喂狗一样丢给他一个馒头或一碗饭,他时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当时他只有八岁。
他和冷微澜是同班同学,冷微澜偶然发现午间展羽从未去食堂吃过饭,自己也没有带过饭,其他人去食堂吃饭时,他不是留在教室里睡觉,就是去操场闲逛。一天中午,冷微澜在操场找到他,并且将自己的午饭给他分了一半,第二天,冷微澜带了两人份的午饭,挑在午间同学都离开教室后,把午饭放在他的课桌里。此后每天都是如此,直到半年后展羽又回到明州寄宿在姨妈家中。
其实他和冷微澜算不上朋友,即使冷微澜每天都会给他带午饭,他和冷微澜也没有更多的交集,一整个学期他们只讲了寥寥几句话,其中一句是展羽离开学校前一天,冷微澜照例将午饭放在他桌上,转身要走时,展羽叫住她,对她说:“明天不用给我带饭了。”
冷微澜问:“为什么?”
展羽说:“我要走了,回明州。”然后,他又说,“我不会忘记你。”
他说到做到,没有忘记冷微澜,但不知冷微澜有没有忘了他。十几年后冷微澜来明州演出,他知道是她的戏,所以特意去看了。演员谢幕后,他跟着观众往外走,但是冷微澜却跑下舞台把他的手拉住,笑着问:“展羽?你是展羽吧?”
冷微澜见到他很高兴,要请他吃晚饭,但是经纪人告诉她要连夜飞到其他城市赶通告。冷微澜要了他的手机号,告诉他过几天她还会来明州演出,到时给他打电话,要他一定要出时间和自己叙旧。
几天后,冷微澜如约来到了明州,也的确给他打了电话,但不是邀他叙旧,而是帮忙处理唐樱的尸体。
这些事,简骋知道前半段,而不知道后半段。简骋很快想起了展羽口中那个曾经请他吃了一学期午饭的同学,展羽没有告诉他名字,他也没问过,但是现在他貌似猜到了那个同学的身份。
简骋问:“她就是帮你带饭的同学?”
展羽点了点头。
简骋有所感慨,笑道:“没想到你和冷微澜还有这段故事。所以你帮她,是在报恩?”
展羽:“她需要我。”
简骋冷哼一声:“她在利用你。”
展羽淡淡一笑:“你不也一样吗。”
简骋哑然。也对,他和冷微澜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在利用展羽,都在剥夺展羽身上仅存不多的价值。他嘲讽冷微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费红泉家在远离主城区的城市边缘,在六年前就是一片发展滞后的城中村,六年后并无多大改变,多数自建房已经拆除,但是工程却建的缓慢,所见之处全都是绿网布和塔吊机,但是工人却寥寥无几。费红泉的院子就夹在工地之间,因为是死了人的凶宅,还是父亲杀死了亲生女儿,所以开发商把这座院子从发展蓝图中剔除,预计明年拆了建成公共厕所。
简骋为了掩人耳目,把车停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和几辆蒙满灰土的车混在一起。小猫留在车里,他和展羽两个人步行到了费红泉家门口。院门紧锁着,门上除了两把大铁锁,还留着当年警察贴的封条的残迹。
展羽掂起锁头看了看,道:“里面生锈了,只能用撬棍别开。”
简骋后退两步,看到两边的院墙被风雨侵蚀严重,有一处塌得厉害,便道:“从那儿翻进去。”
他在墙边落了两块砖,手撑着墙面跃过院墙。展羽也紧跟着翻了进来。
正对着院门建了一座二层小楼,小楼也上了锁,但门已经摇摇晃晃。简骋还是没有选择破门,绕着小楼检查一圈,客厅的窗户足有一人高,玻璃几乎全碎了,他手伸到里面把窗户把手往下一推,窗户便开了。
两个人翻窗进入屋里,墙壁发霉发潮的气味和空气中的尘土混在一起,刺得人鼻腔发痒。简骋掩住鼻子,道:“找费雨晨的房间。”
墙角趴着两只老鼠,唧唧叫个不停。展羽抬脚把一只矮凳踢过去,老鼠吱溜溜跑了,他反问简骋:“你不知道她的房间在哪儿?”
简骋瞥他一眼,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她家。”
自打见到展羽,展羽脸上的表情就冷漠寡淡,死气沉沉,此时才稍微生动了一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像是在取笑简骋:“当年你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你要和费雨晨谈恋爱,让我和费雨晨处好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和她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原来连家长都没见过。”
简骋装作没听到,板着脸指了指二楼:“你去楼上。”
展羽噔噔噔踩着楼梯去了楼上,简骋留在一楼。一楼除了起居室只有一间厨房和卫生间。简骋在起居室转了一圈,拉开所有抽屉仔细检查,想找到费红泉口中的线索。查过起居室,简骋又去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又朝厨房走去。厨房里没有采光,光线比较暗,简骋先把手机自带手电筒打开,用手机照亮走进厨房。刚进厨房,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霎时察觉到厨房里藏着人,他想回头,但是回头的瞬间看到一根木棍朝着自己的脑袋劈了下来,他连忙抬起胳膊去挡,木棍正中他受了枪伤还未痊愈手臂,一阵剧痛袭来,棍子在他身上折断。呼通一声,他摔倒在地,手机也摔了出去。
他出门带上了枪,枪装在大衣内侧口袋里,他强忍剧痛把枪拿出来,但是肩骨似乎碎成了好几瓣,竟连举起一把枪的力气都没有。随即,袭击他的人把他的枪夺走,而且打开了保险。
“骋!”
展羽听到动静连忙下楼,看到简骋躺在厨房门口,简骋咬牙道:“别过来,他有枪!”
一个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脚踩住简骋受伤的手臂,枪口朝下指着简骋的脑袋,对展羽说:“把你的枪拿出来。”
展羽站在厨房门外,举起双手:“我没有枪。”
男人用鞋跟狠狠地碾简骋的手臂,简骋疼得浑身痉挛,险些昏死过去。男人道:“你不交枪,我就打死他。”
展羽:“我交,你别动他。”
他从绑在腰上的枪套里取下枪,放在地上,用脚踢向厨房。男人用脚踩住,然后扔给他一副手铐:“把自己拷在桌腿上。”
展羽没得选,只能照他说的做,把自己的左手和起居室一张桌子的桌腿拷在一起。男人把简骋拽起来,枪抵着简骋的后脑勺逼简骋走出去,把简骋拷在另一边的桌腿上。
男人后退两步,坐在地板上,掀掉戴在头上的针线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露出一张皮色黝黑,双眼阴鸷的脸。
简骋这才认出他:“原来是你。”
冯杰道:“是我,我跟了你一路。”
简骋:“跟着我干什么?”
冯杰指了指展羽,道:“找我的老朋友。”
简骋:“你找他,是为了给石大海报仇?”
展羽突然冷笑一声,道:“他找我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灭口。”
冯杰:“其实也是为了报仇?”
展羽:“帮谁报仇?康世龙?”
冯杰点点头。
展羽笑得很不屑:“怪他自己没有本事。”
冯杰:“六年前我就应该杀了你,但是你运气好,被你跑了。”
简骋听着他们说话,但不解其意,据他了解,展羽在六年前杀死了石大海才得以从警察手中逃脱,当时押送展羽的警察只有石大海和冯杰两个人。倘若冯杰对展羽穷追不舍赶尽杀绝,唯一的动机就是为石大海报仇。但是此时展羽却说冯杰找他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灭口。
简骋:“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灭口?”
冯杰看了看简骋,问展羽:“你没告诉他?”
展羽:“告诉他就是连累他,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冯杰很赞许他的话,点了点头,道:“那你告诉他吧,让他死个明白。”
展羽便对简骋说:“当年杀死石大海的人不是我,是他。”
简骋:“什么?”
展羽:“是他杀了石大海,然后把我放跑,想制造我袭警逃跑的假象,再把我击毙。但是我运气不错,捡回一条命。”
后来发生的事不需赘述,冯杰把石大海的尸体带回警局,几天后引咎辞职,而展羽背着杀死石大海的罪名潜逃至今。掩藏六年的真相突然被揭开,简骋虽然意外,但并不关心,他只沉湎于展羽竟然对他也守口如瓶的失落中,问展羽:“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展羽看着他笑了笑:“不多,还有一件。”
简骋用力瞪他一眼,转过头看着冯杰,道:“现在我也知道了,你要把我们两个都灭口吗?”
冯杰道:“对,在那之前我也得问清楚,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简骋:“我们来旅游,你管得着吗?”
冯杰笑道:“旅游?”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不是找这个?”
简骋认得那个笔记本,费雨晨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偶有几次看到费雨晨写日记,用的就是冯杰手中的本子。他似乎猜到了费红泉口中的线索藏在什么地方:“你从哪儿找到的?”
冯杰:“楼上。我在出租屋门外听到你们说要来费红泉家里,就提前到这儿等你们。你们来之前我上楼转了转,在一间卧室里看到了这个。”
他把日记本打开,随意翻动几页,笑道:“这里面记了不少事儿,如果被警察看到,可不得了。”
从被铐住到现在,展羽都即淡然又从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下场横竖都是死,死在冯杰手里比被警察抓到少受折腾。若不是简骋也身陷囹圄,他绝不能坐视不管,他甚至想自我了断。展羽盯着冯杰手中的日记本,道:“我们商量商量吧,你把日记交给简骋,然后把他放了。不用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冯杰拿着日记本在手掌上敲了两下,道:“对我有什么好处?”
展羽笑道:“如果你杀了我,警察会调查杀死我的凶手,你敢笃定你能做到滴水不漏?万一警察查到你,那这破事儿岂不是没完没了了吗?倒不如我畏罪自杀,不连累你。”
冯杰琢磨了一会儿,道:“想法不错,你有计划吗?”
展羽:“给我一把刀,然后我打电话自首。警察到了之后,我当着警察的面割断自己的喉咙。怎么样?”
冯杰笑道:“简骋是你什么人?你能为了他去死?”
展羽也笑了笑:“他是能让我为了他去死的人。”
冯杰:“我可以放了简骋,但是这本日记我不能给他。”
展羽:“为什么?”
冯杰又笑,笑容狰狞:“他姐姐的大名,我略有耳闻,如果我手里不留一张底牌,怎么提防她反咬我一口。”
展羽:“没问题。只要你今天放了简骋。”
冯杰:“你保证他不会报警?”
展羽:“日记本在你手里,他报警的话,自己也没活路。”
冯杰:“好,我们成交。”
简骋听着他们你来我往展开了以自己为核心的谈判,并且很快达成合作,最终的方案是展羽在警察面前上演一出畏罪自杀的戏码,不用冯杰动手,自己灭了自己的口,换来冯杰放他一马。
简骋道:“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
冯杰:“你有意见?”
简骋冷冷注视他片刻,豁然一笑:“只要你能放了我,我没有意见。”
冯杰从展羽身上翻出手机,道:“我现在打110,如果你敢乱说,我先打死简骋,再打死你。”
展羽:“如果我使诈,你可以随时开枪。”
冯杰拨出110,把手机放在展羽耳边,枪管抵着展羽的额头,翻涌着杀气的眼睛牢牢盯着他。
电话通了,接警员:“你好,110接警中心。”
展羽气定神闲道:“我叫展羽,是长岚市警方正在找的犯罪嫌疑人。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们,我要自首。”
冯杰低声道:“告诉他们,你马上就死了。”
展羽抬眼看着他,目光静如死水:“我马上就要死了,是自杀,我要向死在我手中的所有人赎罪。你们过来给我收尸吧。”
说完,展羽把头往后仰了仰,示意冯杰挂电话。冯杰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他身边,展羽又道:“警察很快就会定位我的手机位置,你们可以走了。”
冯杰道:“不急。”
他站起来在起居室里找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提过来两桶汽油,掂起汽油桶朝着展羽兜头浇了下去,他浇了两桶汽油,足以瞬间点燃整栋房子。
简骋:“你干什么!”
冯杰把空汽油桶扔到一旁,听到简骋怒吼,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办。他找了一截麻绳把展羽的手捆在桌腿上,然后解开了展羽腕上的手铐,这样一来火会把绳子烧光,才不会留下不该留的东西。他把手铐钥匙扔到简骋身上,道:“你自己解开吧,火烧起来可不分人。”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持枪对着简骋,问展羽:“最后再说两句?”
展羽想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汽油,但是擦不干净,他浑身都被汽油浇透了。他看着简骋,笑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他对简骋只有一句话,说完就把头低下,神情沉默又平静。
冯杰:“说完了?”
展羽:“嗯。”
冯杰打出一簇火苗,将打火机扔了出去,打火机旋转着投向展羽,却在掉在展羽身上的前一秒钟被简骋飞扑过来伸手接住,那簇火苗消失在简骋掌心。
冯杰皱了皱眉,毫不迟疑扣下扳机,但是简骋朝他的膝盖狠踹了一脚,冯杰身体往后一仰,枪口抬高,子弹射穿窗户玻璃飞出窗外。他往后跌了两步,简骋紧跟过去,抬腿踢向他持枪的手臂。冯杰远不及他动作迅猛,被踢到手腕麻筋,枪飞了出去。
展羽大喊:“抢日记!”
他的双手被冯杰绑在桌腿上,冯杰绑了个结结实实的拴贼扣,他挣脱不开,干脆上牙咬。
冯杰没了武器不是简骋的对手,和简骋拳脚对战中很快落于下风,被简骋一拳捣在下颚,摔倒在地险些昏死过去。简骋骑在他身上,咬着牙发了狂,一拳接一拳砸他的脸,把他的眉骨打折,鼻子打歪,牙齿也打断,像是要把他活活打死。
展羽:“日记!”
简骋一手掐住他脖子,一手掏出他口袋里的日记本,哗啦一声扔到展羽脚边。
院子里突然传来声响,简骋立即往窗外看,看到又有两个男人翻过院墙跳进院子里,竟然是沈冰和洪途。沈冰和洪途刚才听到了枪声,两人一前一后举着枪一步步朝房子走近,洪途大喊:“里面有没有人!”
沈冰突然出现,简骋始料未及。他分神的片刻功夫,冯杰缓过气儿来一拳揍在他面门,他像是被疾风掀翻,躺在地上还没爬起来,冯杰朝着他枪伤未愈的左肩狠狠跺了两脚。
沈冰听到屋里传来打斗声,往前一挥手,洪途小跑两步撑着窗台往里跳,把窗架带玻璃踹了个粉碎。沈冰紧随其后,脚刚落地还没看到屋子有几个人,就听到一串枪声,两颗子弹削进他面前的地板。
他连忙和洪途分散开,洪途蹿到一张柜子后面,沈冰蹲在沙发后,依旧没看清站在不远处持枪凶徒的脸,对着他的下半身连开两枪。一枪打空了,一枪正中冯杰的左小腿。
冯杰边往后退边还击,但枪声很快哑火。
简骋:“他没子弹了!”
洪途一听,立马从柜子后蹿出来,举枪大喊:“不许动,动就打死!”
冯杰扔下枪往二楼跑,洪途助跑两步,一个虎扑从背后把冯杰扑倒,把冯杰的双手扭到背后戴上手铐。冯杰想把他掀翻,洪途毫不留情地朝冯杰脸上用力捶了一拳,这一拳力道太大,冯杰直接被打昏。
沈冰走过去,揪住冯杰的头发往后拽,露出一张被打的青红不分的脸,但还能看出是冯杰。沈冰不敢置信:“冯师傅?”
洪途大惊:“啥?冯师傅?他是冯杰?”
沈冰回过身看了看被绑在桌角上的展羽,又看看倒地不起的简骋,走到简骋身边把简骋搀扶起来。此时此刻他有很多疑问,但是眼下不是说话的机会,便问简骋:“受伤了吗?”
简骋半个身子都疼得没了知觉,面无人色地摇了下头,道:“把展羽解开。”
沈冰看向坐在地上被绑在桌角的展羽,展羽也在看着他,用一种毫无敌意近乎单纯的目光看着他,问:“你就是沈冰?”
沈冰:“你认识我?”
展羽已经把右手挣脱了,但是左手还和桌腿绑在一起,他一边用绳子缠着自己的左手一边和沈冰说话:“听说过你,也见过你。不过今天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简骋看到他非但不为自己解绑,反而把自己的左手和桌腿缠得越来越紧,陡然心慌不安:“你干什么?”
展羽不理他,一直看着沈冰,像是一个孩子在观察来家做客的客人,有些好奇,有些陌生,也有些猜度。看着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道:“你看起来像是个好人。”
沈冰道:“谢谢。”
他给洪途使了个眼色,让洪途过去给展羽解绑,但是展羽说:“别过来,我身上有汽油。”
洪途机警地看到他的右手在把什么东西往怀里塞,像是书本之类的东西,便道:“沈哥,他身上有东西。”
沈冰:“拿过来。”
洪途要去翻他藏在怀里的日记本,但是展羽拿出一只打火机,按出一簇火苗,道:“我说了,我身上有汽油,一点就着。”
简骋朝他走过去,但是才走两步,肩膀疼得钻心蚀骨。他不得已停下,面白如纸:“展羽,一切都结束了,你跟我走。”
展羽扬起脸朝他笑:“我结束了,但是你还没有。我很庆幸你没有变成和我一样的怪物。”
这一瞬间,简骋似乎回到了六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展羽那天,那天展羽也是笑得这么明朗又纯净,像蔚蓝的天空中流散的白云,像澄澈的海水中泛起的涟漪。今日比之往日,竟是丝毫未变。
展羽又对沈冰说:“沈警官,我向你自首。王丽丽是我杀的,高博涵是我杀的,康世龙是我杀的,谭家灭门案是我和费雨晨干的。但是石大海不是我杀的,是冯杰。等他醒过来,你们好好审问他吧。”
沈冰:“既然你想自首,那你跟我回公安局,全都交代清楚。”
展羽摇摇头,道:“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我现在要点燃这些汽油,你们赶快出去。”
沈冰想劝他:“展羽,我们——”
展羽却打断了他:“客厅里全是汽油,我一旦把打火机扔下去,一分钟之内,整栋房子都会起火。厨房里有只煤气罐,你们应该也已经闻到了,煤气泄露很严重,很大概率会爆炸。”
洪途:“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好端端的为什么找死。”
展羽把打火机举起来:“我数五声,数完我就松手。”
他看着简骋数秒,数到三时突然不数了,停下来看着简骋笑了笑,然后扔下了打火机,火苗触到汽油,点燃了整片客厅,空气中翻腾着火光。火舌舔着地面的汽油一路烧到厨房,煤气罐发出呲呲响声。
洪途:“沈哥,要炸了!”
沈冰拉着简骋,洪途扛起冯杰,几个人夺命狂奔,穿过院子跑出大门。简骋忽听身后一声巨响,回头看到整栋二层小楼化为残垣断壁,废墟之上燃烧着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