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史前孑遗
这片史前森林,在地底遗存了亿年之久,那时的动物和植物多数由于体形过大而灭绝,因此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显微镜放大了几十上百倍。
二学生初来此地,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不免既是亢奋又是紧张,他冷不丁听罗大舌头来了这么一嗓子,还以为是有危险情况发生,当即端起土铳转身就打。
司马灰忽见二学生那黑洞洞的铳口直对着自己,急忙挥手隔挡,就听“砰”的一声硝烟弥漫,铅丸铁沙擦着“pith helmet”打到了上方。
众人看司马灰差点儿被走火的土铳打死,心里都是“扑通扑通”乱跳,幸好土铳击发步骤迟缓,司马灰又是反应机敏,要不然脑袋就得被当场轰没了。
二学生见状吓得脸色发白,十分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方实在太黑了,我这眼神也真该死……”
司马灰在缅甸打仗都打油了,早看出二学生根本不是用枪的料,此时责怪他也没意义,就说:“得亏没让你带那条1887型连发快枪,否则我现在已经横尸就地了,你眼神不好就在脑袋里给自己上道保险,发现目标之后先数一二三,不数到三不许搂火。”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行了行了,咱这队伍里都是人民和人民,你死谁手里不是死呀,反正也没便宜外人。”
司马灰骂道:“罗大舌头我日你先人,要不是你一惊一乍的,老子刚才也不至于挨这下鬼剃头,你到底瞧见什么了?”
罗大舌头瞪目道:“我这好心好意劝你们几句,倒被反咬一口!我瞧见什么了……我瞧见我后脑勺了行不行?”
胜香邻用矿灯照向罗大舌头身后,低声说道:“先别练嘴皮子了,这附近确实有些东西……”
众人循着光束望去,就见附近几片枯叶奇大如床,叶脉经络皆有一握粗细,枯叶和各种怪异奇特的菌苔丛中,半遮半掩一个黑乎乎的物体,那物体似人非人,有眼、有眉、有翅,身下还有只趴伏的硕大蟾蜍。
高思扬不知道这是何物,惊道:“这是人还是山鬼?”
二学生也吃惊地说:“可从没听说神农架原始森林里有这种异兽出没。”
罗大舌头端着猎枪说:“这事你们得问司马灰,他是生物专家,熟悉鸟兽习性,连甲虫脑子里想什么都知道。”
司马灰上前拂去泥土,发现是尊玉俑,看质地近于枯骨,表面金彩已然剥落,纹路也都模糊不清,存世至少在两千年以上了,便告诉众人道:“我在考古队混了这么多年,铲子底下刮出的泥都能堆成山了,自然识得此物,这不过是个‘瓦爷’,也就是俑,分别有玉、金、石、铜、木之分,可地下的这尊玉俑形状古怪,辨不清它究竟是人还是禽鸟,但其来历绝不寻常,据说春秋时的楚国,最崇信巫鬼之事,认为阴间之神,状皆鸟首而人面,可将死人的魂魄带往阴间,依靠在地下吃死人脑为生,古时候曾说阴峪海底下锁着厉鬼,楚人在周围放置玉俑镇邪,以防阴魂从中逃脱,所以在附近发现玉俑不足为奇,随着逐步接近塔宁夫探险队在地图上标有潘多拉的盒子的区域,这类东西将会越来越多,用不着少见多怪,反正是个死物。”
此时罗大舌头也瞧清楚了,奇道:“哎……我刚才怎么看到这尊玉俑活了?”
司马灰不信:“你就别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刚才已经让大伙儿虚惊了一场,现在还敢谎报军情?”
罗大舌头叫道:“天地良心啊!你让大伙儿评评,我罗大舌头是那号人吗?我真瞧见这边有东西在动……”边说边用猎枪在枯叶丛中乱戳,就看那腐苔里有株形状酷似皂荚的植物,罗大舌头说:“这八成是会动的食人草!”
二学生凑近看了看说:“这就是种半菌类半浆果的史前孑遗植物,专在地下生长,林场子附近的山洞里也有,不过体形可要小得多了,扒开外皮后里面的果实可以食用,有的略如鱼髓蟹脂,有的内瓤清脆柔滑,吃起来就像黄瓜一样。”说着上前揪了下来想要尝尝味道。
罗大舌头一听这东西还能吃,连忙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塞,嚼得汁水淋漓,还批评二学生说:“话可不敢乱讲,别忘了‘破四旧’的时候,就因为黄瓜占了个‘黄’字,被改名为青瓜了,我看凭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大概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一根小小的黄瓜里面也会有阶级斗争,所以今后千万别再整这词儿了,咱是迷途知返,为时不晚,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啊!”
这时司马灰同胜香邻、高思扬开始用矿灯照着地图辨认位置,推测图中黑点是条隐秘曲折的路线,而此处已是阴峪海地下,高约百米的古树,多为“水杉、珙桐、水松、秃杉、银杏、红豆杉、香果树、鹅掌楸”等孑遗植物之祖,冠盖相互支撑依附结成了洞窟顶壁,内部看似无边无际,到处充满了阴郁潮腐的气息,一层覆盖着一层的腐烂枯叶下尽是死水泡子,人陷下去就别想再爬出来。在阴峪海的深山密林中,至今还栖息着许多早已灭绝的大型古代生物,地下看似沉寂,却也是危机暗伏,说不定途中会遇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如果没有地图中以黑点标注的路线作为引导,根本无法穿越这片规模惊人的史前植物群落,但这份地图并没有实地勘验,因此未必足够精确,也只能作为参照。
高思扬问司马灰:“你怎么只顾着往深处走,不去搜捕老蛇了吗?”
司马灰说:“那土贼坠落到山腹里之后,就他娘的譬如云中之鸟,一去无踪迹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又能上哪儿找去?不过只要对方还能行动,就一定会紧紧尾随着考古队不放,迟早还得露头,咱们提高警惕,随机应变就是。”他见路途艰险,更不知要在地下穿行多久,才能开启潘多拉的盒子,心中也有些忐忑难安,当即招呼罗大舌头和二学生准备动身。
二学生接连在枯叶下找到几枚浆果,却都被罗大舌头抢去吃了,他心有不甘,还待继续找寻,忽听旁边有些细微的声响,听起来竟像是那尊玉俑在动,二学生心里纳闷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玉俑。
此时司马灰也察觉到了异动,看二学生面对面站在玉俑跟前,心知要坏,可是已经来不及出声提醒了,借着矿灯光束,只见玉俑口中忽然喷出一道黑气,二学生大骇,“啊”的一声惊呼,那缕黑气快如鬼魅,直接钻进了他的嘴中。
谁都没看清楚玉俑里出现的东西是什么,二学生更是吓得怔在当场,半天才回过神来,觉得腐气难挡,接连咳了几声。
高思扬见状上前将他拽离玉俑,问道:“你没事吧?”
二学生摆了摆手,表示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
胜香邻也对二学生说:“我好像看到有些东西钻到你嘴里去了,你真不要紧吗?”
二学生有点儿紧张:“你们别吓我了,真的没什么,就是被那玉俑里积的尘土呛了一下而已……”半句话还没说完,竟觉两腿无力,周身寒战不可忍耐,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司马灰见二学生脸色越来越白,身上青筋凸显,整个人气息奄奄,知道一定是被异物钻进了腹中,刚才罗大舌头发现玉俑身上有东西在动,可能正是此物,不过到底是什么还很难说,若不想办法尽快取出来,这条性命就保不住了。
罗大舌头想起拔除“柬埔寨食人水蛭”的情形,可阴峪海地下好像没有巨蟒,再说这二学生说不行就不行了,跟在缅甸野人山遇上的情况不太一样。“我瞧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到他嘴里去了,记得东北那边有种虫叫蚰蜒,类似蜈蚣,夜里等人睡着了,就会钻进人耳食人脑髓,大概是玉俑里的蚰蜒钻到他腹中去了,这得立刻灌猫尿,用生姜擦猫耳,能急取猫尿。”
司马灰说:“这地方哪儿会有猫?何况玉俑里那道黑气似乎有形有质,能走五官通七窍,怎么看也不像蚰蜒,但那异物钻入体内的时间很短,抢救及时或许还能保命。”他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当下不由分说,拖死狗似的拽着二学生,径往地势低洼的区域行去。
高思扬阻拦不及,只得拎起二学生掉下的帆布背囊,加快脚步在后跟随。
司马灰看前边的参天古树盘根错节,几条枯藤在树根间横空而过,就让胜香邻帮忙照明,他和罗大舌头用绳子将二学生倒悬起来,并把各窍闭塞,仅留嘴巴。
高思扬见状就要解开绳索:“通信组的三个人已经没了一个,再这么折腾下去还得出人命。”
司马灰拦住高思扬说:“前些年我迷路走进了一片坟地,听那老坟里有些响动,大着胆子走过去一看,你猜瞧见什么了?原来是只狐狸在坟包子上打洞,它从棺材里抠出一本古书,然后对着月光逐页翻看,一面看还一面挤眉弄眼、嘿嘿发笑,我那头发根子当时就竖起来了,寻思这不是撞上妖怪了吗?可咱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火壮胆就粗,哪能让它给镇唬住了?拿块石头扔过去把狐狸打跑了,然后捡起书来一看,里面都是些起死回生的金石方术,从那以后我就自学成才了……”
高思扬听出司马灰是为了稳住自己,喝止道:“你还有心思胡说,快给我把人放下来!”
这时胜香邻已把矿灯摘下来握在手里,照着二学生的脸部观察动静,她提醒众人道:“快看,有东西要出来了……”
司马灰等人定睛看去,就见二学生被绑住手脚悬挂在枯藤上,全身血液倒流,原本苍白的脸孔憋涨得通红,只能张大了嘴透气,有一物莫辨其形,正从其喉咙中缓缓探出,看上去血艳血艳的极其骇人,罗大舌头急欲提取,却因太滑,一时不及措手,忽又缩回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