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恩将仇报
晏泠背映破碎的窗子，冷冰冰的眸子将视线从姬如风的身上移开，投向绯雪。
此时此刻，绯雪正被姬如风护在身后，身上不仅没有穿僧衣，还身着华服，那用黑熊皮制成的斗篷连誉国皇室都不曾拥有。
晏泠的胸口有种压着一块磐石的错觉。
他想知道绯雪被姬如风带走后都发生了什么？
比如他们二人在这间客栈里干了什么事需要换身衣服？
负于身后的那只手用力握拳，晏泠甚至把自己的手心握出了血。
“姬如风……把阿雪还给本王。”
一个“还”字听得姬如风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
“还给你？阿雪又不是你的所有物，而且他是自愿跟我走的。”
听到姬如风气定神闲的后半句话，晏泠整个人怒气腾腾，遒劲内力化成龙卷风在其周身肆虐叫嚣。
“阿雪……”
这次，晏泠直接跳过姬如风，对姬如风身后的绯雪说:“回来。”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是不容忤逆的命令。
迎上晏泠那对黑如深渊、阴鸷狠辣的眸子，绯雪心知肚明自己回去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迈开脚，他从姬如风的身后走出来。
但他必须回去。
他不能连累姬如风。
然而没等他往前走两步，手腕突然被牢牢抓住。
从手掌心传递而来的温度是暖的，也是强势的。
“雪儿，你想回去么？”
即便到了这个节骨眼，姬如风仍然尊重他的个人意愿，这点绯雪很感激。
他没有扭头与姬如风对视，也没有看向晏泠，只是垂眸淡淡道出一个字:
“想。”
绯雪知道姬如风是不会强迫他的，因为姬如风跟晏泠不一样，所以只要他亲口说他想回去，姬如风定然不会阻拦。
“骗人。”
结果出乎绯雪的意料，姬如风再次把他拉到自己身后。
“你明明就不想回去，对我说谎不要紧，但别对自己说谎啊！”
绯雪的心因姬如风的这句话而深深地动摇了。
如果，他选择姬如风呢？
如果他跟姬如风走，是不是就能永远摆脱晏泠带给他的折磨？
这个念头仅在绯雪的脑海中一瞬闪现，旋即被他自己否决掉。
若他跟姬如风走，恐怕天涯海角，晏泠都会追到底。
到时原本闲云野鹤，做着世外高人的姬如风，只会身陷被晏泠追杀的漩涡之中，难以脱身。
他不能这么自私。
绯雪不允许自己如此对待姬如风。
姬如风不仅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他这一生血雨腥风，唯独不想对恩人恩将仇报。
想到这里，绯雪趁姬如风不备，抬手点了姬如风穴道。
“对不起了姬兄……”
在姬如风震惊的视线中，绯雪从姬如风身后走出来，走向晏泠。
老饕坊的天字上房也没有很大，绯雪距离晏泠并不远，然而走向晏泠的这几步，他却迈得格外缓慢、吃力，又沉重。
晏泠也不急，安静地注视着绯雪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两人目光相交，绯雪漂亮的鸳鸯眼中一片死寂。
曾经，面前这个男人是他的光。
在他一无所有只能认命的时候，带给了他崭新的人生。
直到现在绯雪仍清清楚楚记得晏泠那双靴子的温度。
在成为影卫的道路上，多少次他差点挺不过来，是靠着想再见晏泠一面的信念，让他披荆斩棘，一跃成为晏家影卫的首领。
可以说没有晏泠，就没有现在的绯雪。
然而……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深爱着的主人让他产生了恐惧。
比如此时此刻，每向着他的主人走一步，他的身心就在发出惊恐的悲鸣。
绯雪是真的怕了。
他已经不再妄想能够从晏澄的阴谋中守护晏泠了。
他现在只想逃，逃得远远的。
却逃不掉。
终于，绯雪还是走到了晏泠面前，与晏泠只有半步远的距离。
“你武功恢复了？”晏泠笑问，笑容阴冷，“他帮你恢复的？”
“嗯。”绯雪点头，实话实说:“只恢复了一点。”
“所以你就恩将仇报点了他的穴道？你就不怕本王趁机杀了他？”晏泠张扬的声音里充斥着讥讽。
然而绯雪却淡定地摇摇头，“你不会的。”
没有多余的解释，但这句充满信任的话语却取悦了晏泠。
他确实不屑于杀一个被点了穴的人。
就在晏泠搂住绯雪的肩膀转身想走时，姬如风的风刃突然如削铁如泥的暗器铺天盖地地打向晏泠。
只听轰隆一声，老饕坊的二楼几乎没了大半。
晏泠搂着绯雪纵身跳下来，姬如风紧随其后。
“幸亏你的功力没恢复，否则这穴道还真不好冲破。”姬如风笑道，脸上丝毫不见对绯雪的恼怒与责怪。
绯雪扬起眼帘，眼中有惊讶之色。
虽说他武功大不如前，但姬如风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冲破穴道，可见其武功高深莫测。
绯雪的心中又生出了对姬如风的羡慕。
“所以你出手都不怕伤到阿雪？”晏泠剑眉紧锁，质问姬如风的语气带着强烈的责备。
“你少挑拨离间，我那一击伤不到阿雪的。”姬如风说完，环顾四周，四周围除了又惊又怕却还想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并无一兵一卒。
“你居然是一个人来的？”
晏泠嗤之以鼻地回敬道:“对付你难道还需要千军万马？姬如风，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姬如风脸上云淡风轻的浅笑敛去几分，注视晏泠的双眼第一次流露出浓浓的杀意。
“雪儿，你躲远一点。”
“姬兄！”
“叫我如风。”
听着绯雪与姬如风之间的对话，晏泠搂着绯雪肩膀的那只手不禁用力。
如风？
在他的记忆里，绯雪只叫过他主人、王爷，却不曾亲昵地叫过他的名字。
没等绯雪开口，他突然被晏泠一把推到一边。
紧接着他就看到晏泠拔出腰间的佩剑，与此同时姬如风也摆开架势。
两人这不是要切磋武艺，而是要拼个你死我活。
绯雪脸色煞白。
当今武林，若姬如风自称第二，那只有一人敢称第一。
那人便是晏泠。
纵使姬如风此次出关，功力与晏泠不相上下，可姬如风刚刚帮他打通经脉，消耗了大量内力与体力，此时迎战晏泠，没有丝毫胜算。
“住手！”绯雪大喊一声。
然而晏泠也好，姬如风也罢，都对绯雪的阻拦置若罔闻。
利剑对上风刃，互不相让，势如破竹。
两股超乎想象的力量如山洪猛兽，一下子摧毁了街道两侧的小摊，围观群众顿时做鸟兽散。
站在一旁插不上手的绯雪只能干着急。
眼前的晏泠与姬如风，与他已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了。
本来绯雪觉得姬如风的风刃已经快到迅雷不及掩耳，然没想到的是，晏泠的出剑速度更快。
晏泠此人确实是天之骄子。
不仅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其武学天赋也是无人能及。
如果说绯雪的武功靠的是非人的训练，那么晏泠的武功就是靠其根骨清奇，天赋异禀。
同样的功法，别人练上一百遍、一千遍才能领悟，晏泠一遍即可。
绯雪与晏泠过招的时候不多，他虽然知道晏泠武功奇高，可亲眼所见还是会被震撼与惊艳。
“姬兄……”
绯雪不禁为姬如风捏一把汗。
出关后的姬如风，可以说已经将凤翼风吟修炼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如果先前没有为他疗伤，绝对可以同晏泠的龙腾剑法一较高下。
然而姬如风消耗了太多内力，晏泠又已经突破了龙腾剑法第九重，从交手时起，姬如风就一直被晏泠压制。
“再这样下去……”绯雪咬紧牙关，提心吊胆。
风起云涌，夜幕忽至，天地色变，地动山摇。
如绯雪所料，姬如风愈发招架不住晏泠迅猛的攻势。
就在晏泠使出一招星海游龙，将锋利的剑刺向姬如风胸口时，绯雪一下子冲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姬如风身前。
席卷着强劲内力的剑尖刺破绯雪厚实的衣服，晏泠大臂一挥只听刺啦一声，绯雪的衣服被划出一道大口子。
但绯雪的胸口却一点没有受伤。
由此可见晏泠对内力控制精准的程度。
绯雪知道，晏泠只是看不惯他穿着姬如风送他的衣服。
“雪儿，我还没输呢！”姬如风的手落在了绯雪肩头。
“我承认，现在的我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但我也没那么弱。”
姬如风给绯雪喂了一颗定心丸。
方才晏泠那一击，绯雪不冲过来，他也不会被刺中。
这一点绯雪也是心知肚明。
绯雪故意为之，不是为了救姬如风，而是为了趁机打断这场殊死搏斗。
“姬兄……”绯雪扭头看着姬如风，通透的鸳鸯眼流淌着矛盾复杂的光影。
“如风……”他改口道:“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和王爷打了，我……想回到王爷身边，因为我爱的人是王爷，不是你。我爱他，所以我不能和你走。”
绯雪神情平静，语气坚定，但姬如风明白，绯雪是不想连累他。
考虑到现在的自己确实很难从晏泠手里带走绯雪，姬如风无奈又自责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听你的。”
绯雪朝姬如风拱拱手，眼中满是谢意。
晏泠没有打断绯雪与姬如风之间的对话，然而即便亲耳听到绯雪说爱他，他也丝毫高兴不起来。
因为那句话，绯雪是为了姬如风才说的。
不管绯雪是希望姬如风知难而退还是为了让他不再追杀姬如风，总而言之，那句字里行间充斥着“爱”字的话语，实则与爱情毫不相干。
晏泠有种浑身上下如蚁蚀骨的感觉。
很不舒服。
最终，姬如风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绯雪随晏泠上马离开。
夜色浓稠，无星无月。
姬如风孤身一人伫立于老饕坊客栈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他的白发白衣洒满月辉，泛着清冷的光，倍感寂寥。
视线前方，一片朦胧，那抹他朝思暮想的身姿早已不见了踪影。
“雪儿……”
姬如风的唇边一团白雾。
我是不会放弃的。
与此同时，晏泠与绯雪同骑一匹马，快马加鞭朝着燕京赶，一路上晏泠一言未发，绯雪也是沉默不语。
黎明时分，晏泠带着绯雪回到了永兴寺。
一脚踹开气势恢宏的大雄宝殿大门，晏泠直接把绯雪丢了进去。
这座大殿乃是永兴寺的正殿，供奉着释迦牟尼的佛像，也是僧众集中修持的地方。
算算时间，僧人们很快就会聚集到这里来，绯雪脸色煞白，看着大步流星靠近自己的晏泠，有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