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碰撞(一)
很久,平安都站在窗边不说话,彭佩然在床上问:“你看什么?”
“看前途无亮,”平安回答了一句问:“人为什么要穿衣服呢?”彭佩然笑说:“难道一个个出去都光着?”
“说的也是,像你这种身体,怎么都看不够,要是遇到丑的,岂不让人倒胃口。”
彭佩然轻轻的笑了,可是又是一大会,平安还是沉默着,她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走过来说我要走了。
平安心里清楚,女人这个时候说要走其实就是不想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彭佩然嗯了一声说:“小心有人…”
“有人才好!”
“你呀…啊…”
平安心里的烦躁知道来自哪里又不知道来自哪里,但这个女人目前就是自己排遣烦躁的最好渠道,于是又使了几个手段,两人再次纠缠起来,他将彭佩然穿好的衣服再次扒掉,在窗前再做了一次。
校园里的夜是这样的安静,等彭佩然去了她屋里,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平安想自己的心其实就是个集体宿舍,里面住着宅女、妖精、泼妇、萝莉、熟女、以及天使和恶魔,她们轮流当宿舍管理员,哪天自己被什么样心情的女管理员操控着,自己就会想哪种女人,反正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最终要什么,可能就是哪种类型的女人都想要。
平安心头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已经在县府办公室上班了一段时间。
平安初来乍到,但没有了在之前参加展览组的活泛,变得惜字如金,不过做事变得比较努力,只是不属于自己的工作,绝不插手,很有分寸,俞洁几次私下询问办公室的人平安的表现如何,大家都说这是一个少年老成的人、很稳重。
谢乐迪曾经像失语一样的给平安说俞副主任很关心你啊之类的话,平安默然:办公室的人能给俞洁说自己表现不好?谁都知道俞洁是提携自己的直接领导了。
在县里,平安还是和孙海超住一个宿舍,不过如今孙海超对平安十分的客气,这中间有之前误会的不好意思,也源于“平安是个有背景的人”的小心翼翼。
孙海超就是一个官迷,其实这个大院里的人都像是一个模具里面出来的,只是有些人城府深会收敛,有些人——譬如说像孙海超就不会收敛或者还没有学会如何收敛,将对领导、对所谓的权威的盲目信任挂在脸上。
对于孙海超的变化平安无动于衷,他依旧的在挤时间看考研的书,而刚开始孙海超有些讨好性质的来问“又学习啊”,平安就会说随便看看,后来孙海超仍旧的动不动说“又学习啊”,平安就嗯一声,这样持续下去,平安觉得孙海超要么是捣乱,要么,就是的确不会说话,或者想和自己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否则,就是这孩子的情商智商都有问题,也就是他不让自己快活也不让别人快活。
终于,有一次孙海超回到宿舍再次的问躺在床上的平安“又学习啊”的时候,平安忍无可忍,回答说我在研究关于领导的问题。
“啊?”孙海超有些惊讶,不能理解,满脸的探究。平安以很郑重、很语重心长的脸色说:“我研究了这一段,总结了几条,今晚跟你研讨一下,希望多提宝贵意见。”
“啊?好!请说,我听着。”
“第一,给领导送礼虽不是万能的,但不送礼是万万不能的。”
孙海超眨眨眼,噗嗤的笑了,点头说:“对。”
“第二,凡是领导说的笑话,不管好笑不好笑,都要毫无顾忌地大笑特笑。”
孙海超又笑了,平安摆手:“我又不是领导,你笑那么大声。”
孙海超赶紧点头,让平安继续。
“第三,当领导的没承诺有兑现时,你要比领导更早忘记。”
“对。”
“第四,在你没有做好下岗准备之前,不要心血来潮指出领导的缺点。”
孙海超不说话也笑不出了,眼冒金光,不住点头。平安满意的继续说:“第五,领导说错了话,千万不要去纠正,要努力寻找领导错话中隐藏的真知灼见;第六:听领导作报告时,座位越靠前越好,鼓掌越使劲越好;第七:要经常发些这样的牢骚:在某某领导手下工作,我们都快成工作机器了;第八…”
“你等一下,我要记一下。”
孙海超说着铺好了纸笔,平安等他准备好继续说:“第八:在办公室听到同事议论领导时,要义正辞严地予以驳斥,分贝越高越好;第九:给领导撰写的发言稿切不可追求尽善尽美,要善于给领导留下修改的余地,哪怕是故意写错几个字也行;第十:要善于把领导的芝麻看成西瓜,对领导交办的事,要坚信汇报越多越好,腿越勤越好,要尽量争取让领导多拍你的肩膀…”
平安一连串的说了十几条,孙海超一字不漏的全记了下来,而后很崇敬的说:“你说的太对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平安做了一个莫测高深的表情:“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对你说说无妨——今后,我看书的时候,你能不能别问我,别打扰我,省得打乱我的思路?”
孙海超嘿嘿的笑了,恍然大悟:“好。我保证。原来,你看考研的书是‘明’,实际是在钻研领导啊。”
孙海超答应的这么爽快,态度又是这样的虔诚,平安心说这人怎么就吃这一套?真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猫鼠不同眠,虎鹿不同行,嘴上又说了一句:“领导前,驴蹄子后,别去。”
孙海超深以为然。
就此之后,孙海超果真在平安读书的时候再没有多嘴过。
一切都毫无新意,日子乏味又冗长。的确县府里的生活比起二中来,平安觉得有诸多的不自由,但人人都觉得他如今是鱼跃龙门,纯属交了狗屎运,只是他这个当事人心里却并没有这样想。
平安没有将这里当自己的最终归属地,因为除了工作之外一杯茶一张报纸坐半天的生活,真的有些不适合自己。
还有,就是江雨所说的那种“办公室症候群”,有时候真是觉得累。因此,加紧复习,准备考研,离开本地。
这天,办公室除了平安外没有一个人,他正在对着报纸想今晚是不是该回二中一趟跟彭佩然合作一下关于几个亿的项目,俞洁就推开了门,见平安正在拿着一张报纸看,说:“平安,你去吧,现在就走。”
“去哪里?跟谁?”
“跟上杨主任,去东凡乡,人都在楼下。”
俞洁就给平安说了这么多。
杨主任叫杨得志,是信fang办主任。平安到了下面,果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谢乐迪,其余认识的有监察局和政府办的,不认识的却不知道是哪些个单位,而杨得志这时也从大楼里匆匆而来,见了众人后先说:“老谢,小…平安来了,你就不去了,你另有任务。”
谢乐迪也不老,不过杨得志是这次调查组的组长,他怎么说,自己就照办。
一行人上了车,平安才知道,这次以杨得志为领头的调查组,是去东凡乡处理喝农药死去的那个老婆婆的事情。
东凡乡的老太太死了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事情本已过去,前天,市里面给县里批转了一封举报信,内容是举报县、东凡乡干部不理会村民诉求,致人死亡,也就是老太太喝农药的那件事。
市有关部门要求县里认真调查此事、并且迅速反馈,呈交调查结果。
县里将东凡乡事件的调查处置交由政府办牵头,俞洁具体协调。俞洁从各相关部门抽调了人员,安排杨得志为组长。
而杨得志是处理这一类问题的老手,行动十分的迅速,而前天接到市里的批文,昨天县里开了会,傍晚调查组就成立。本来今早就要下去,不料其他人都在等着的时候,杨得志迟迟的不能来,后来解释说是在交代工作,耽搁了时间,这样大家就走不了。
于是这一等就将平安给等来了,将谢乐迪给等走了。
平安不明白俞洁为什么要让自己去东凡乡,又为什么要将谢乐迪给替换下来,说起来平安将自己在县里的位置摆的很正,其实也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借用教师,又不是政府的正式组成人员,管那么多事干嘛?工资能多发?还不如坐着休息养精神。
调查组的基调是老太太喝药而死,事情简单,根本没什么好调查的,但是上面说了要查,还要尽快,那就要雷厉风行。
一行人到了东凡乡,杨得志带着大家走访了整件事几乎所有的知情者,主要是了解那个老婆婆究竟是怎么死的,原因和动机是什么。
但老人唯一的女儿已经上吊死亡,问询的对象就是她的旁系亲属。
旁系亲属对老人的死难以接受,说话十分的难听,将责任归咎于东凡乡政府。他们说老人家一直在申诉女儿的死因,要求政府主持公道,但是从村里到乡里都没人理会,更有乡里一些领导对老人拳打脚踢,老人失去了希望,又惨遭殴打,因此才会走向绝路,不然她都七老八十,眼看也没几天活头了,干嘛老寿星上吊?
杨得志询问谁打老太太了?回答说是乡里的书ji林伟民,而且 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那天早上,老太太在乡政府门口找县长高国强,被被乡干部拉开,老人被摔到了地上,高国强坐车离开,林伟民说让人将她弄走,还骂她是“老乞婆”,用右脚踹了老太太的肚子,还对着老太太唾了一口痰。
杨得志问都是谁看到了这一切?回答说除了当时在场的乡干部外,还有本村一个卖豆芽的李旺财。李旺财给乡政府食堂送豆芽,亲眼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杨得志接着带着平安几个找到了卖豆芽的李旺财,李旺财说给老太太亲属说的话,就是自己说的,也是自己亲眼所见,绝对没添油加醋,林伟民就是踹了老太婆一脚,还唾了一口泛绿带黄颜色的痰,那口痰唾在了老太太的额头上,就像包公包黑子头顶的那个月牙形的胎记一样所在的位置,很显眼。
杨得志问李旺财,你说的话要负责,李旺财说我肯定负责。
让李旺财签字画押按手印,杨得志又询问当时在场的乡干部情况如何,乡干部对此全部持否定态度,和杨得志几个到了大门口,比划着当时情况是如何如何,说林shu记没有打人,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不能说那话,一个大男人一脚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那一脚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林书ji更没有对着老太太唾痰,怎么可能那样侮辱人?
至于说林伟民骂人,被询问调查的人有的说没看见,有的说没听到,有的说没注意,还有的说在乡里,和老百姓打交道都是那样,说话不带脏字工作进行不下去,乡干部下去搞工作要是不说“日你妈”“干你娘”“操你媳妇”,人家就觉得你是假的,是新来的,镇不住场子,这就跟县里的人见面说你好我好一个意思。
而乡政府看大门的人这时凑过来对调查组提供了一个关于李旺财德行不好、说话像是放屁、所言根本不能听信的例证:李旺财有天送菜,尿急,他明明知道大院的厕所在哪里,但是随便的找个角落掏出了家伙就要放水,结果被看大门的发现了,喊了一声‘干什么,随地大小便罚款一百块’!李旺财回答说我没有大小便。看大门的喊你卵蛋都掏出来了,还不是尿尿?李旺财说,我拿出来看一看,放放风,碍着你什么事?
乡里的一个干部这时也想起来了,说李旺财此人吃着乡里的饭砸着乡里的锅,前一段李旺财喝多了唠叨乡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八一”干部:一请就到、一喝就冒、一捧就笑、一给就要、一苦就叫、一批就跳、一查就倒、一撤就告,可见李旺财对乡里非常不满,伺机污蔑。
众人无语。
当天晚上,调查组休息在了东凡乡,而俞洁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也从县里来到了调查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