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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剑出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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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不染没搭理许绰,兀自慢悠悠地走进人群中。

    她只穿了身单薄的白衣。

    衣裳的材质极其特殊,灯光一照,恰如波光粼粼的水,衣摆上的莲花暗纹熠熠生辉。

    这般繁复的花纹压在她身上,衬得人格外矜贵,也越发弱不胜衣。

    许绰收起了铃铛,原本杵着的弟子更是忙不迭让开道,低下头不敢多看。

    殷不染就这样闲庭信步地走到两方中间,淡声道:“既然有争论,为何不直接验尸,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许绰连忙恭敬地行了个礼:“尊者说得是。晚辈见师弟遇难,一时冲动了些,还请见谅。”

    一句“太过冲动”,就把之前那般强硬的态度掩饰了过去。

    她朝周围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就要把尸体抬走。

    宁若缺刚皱起眉,就听身边的殷不染凉凉地问:“送哪儿去?”

    几个弟子定在当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跟被拔了毛的鹌鹑一样,战战兢兢。

    比起许绰,好像殷不染才是这里最惹不得的人。

    无视现场的暗流涌动,殷不染指了个平整的地方:“放这里,我现在就可以验。”

    抬尸的几个人连忙照做,生怕动作慢了。少女又想开口,只是才蹭个身就被许绰按下。

    许绰低着头,平静道:“有尊者出手,我等自然无异议。”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镇压下去。

    她眉目低敛,白发换了根青色的缎带束起,清冷又自持。

    于是四下静默无声,任由皎白的月光碎了满地。

    宁若缺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又或者说,这才是她最熟悉的殷不染。

    无论是灰尘还是血迹,都不该落在她的衣袖上。

    宁若缺压下刀,默默退至树木遮挡的阴影中,一点也不想惹人注意。

    而场地中心,殷不染连手都没动就得出结论——

    “以伤口看,此人早已死去多日。”

    此话既出,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明光阁弟子大多躁动不安,悉悉索索地讨论起来。

    先前那位少女争辩出声:“不可能!上午的时候我还和师弟说过话。”

    有她带头,其余人也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证明。

    “对!昨天我在后山见过他。”

    “他也同我打过招呼。”

    “哪里弄错了……”

    当然,也有些人并不发表意见,譬如许绰。

    宁若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她则沉默地看着殷不染。

    换往常,殷不染一个字都不会解释。

    奈何她今晚的心情还算不错,这才耐着性子道:“他全身的血都被抽尽了,所以周围没有血迹。”

    况且宁若缺下手本来就狠,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这刀直切命脉。

    可地面上连血点子都没有,尸体更是干干净净,这是绝不可能的。

    少女依旧不肯认:“会不会是被她动了手脚?”

    只是话一说出口,少女就后悔了。

    那人可是碧落川的“灵枢君”,医修一脉的魁首,怎会看不出这种端倪?

    许绰低声呵斥:“唐锦,休得无礼。尊者——”

    殷不染漫不经心地抬眸,顺便打断了许绰的话,开口道:“她?修为太低,怕是做不了这等事的。”

    “你去把尸体剖开来看看,也好让人信服。”

    话音落地,在场无一人应答,全部顺着殷不染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灯光昏暗处立着个黑梭梭的人影,连刀都全然无害地收到了身后,倒是看不出她之前锋芒毕露的模样了。

    实力低微、并且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宁若缺:“……”

    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散修,在一众人之间地位最低,没有当场拒绝的资格。

    宁若缺只好拎着柳叶刀,来到尸体面前半蹲下。

    并且在心里头嘀咕,某人真像只娇贵的白猫,连爪子都不肯沾地,偏爱使唤人。

    可她想起殷不染先前虚弱无力的样子,又忍不住猜测,她现在还是软绵绵的吗?

    “腹部。”殷不染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宁若缺立马凝神,尖锐的刀锋刺入尸体的腰腹,基本毫无阻力地划开皮肉。

    血肉入目,颜菱歌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在场的大部分人也都惊呼出声。

    这尸体,何止是没有血,连五脏六腑都没有了!内里的骨头甚至已经开始腐烂发黑。

    估计是灵气溃散已久,难怪能被妖鬼附身。

    有些胆小的弟子顿时脸色苍白。

    白天那个活蹦乱跳同他们说话的“师弟”,到底是人是鬼?

    被称为唐锦的少女后退一步,怯怯地望向许绰:“师姐,这——”

    能造成这样的死状,凶手大概率是一名邪修。

    如今的修真界少有邪修,然而每一次邪修出没,都会造成成百上千、甚至上万人的伤亡。

    故而像明光阁这样的普通仙门,都是闻之则色变。

    许绰按了按眉心,肉眼可见的头疼,疲惫也直接写在了脸上。

    “还请各位稍安勿躁,此事我自然会禀告师尊。如有必要,明光阁会上报仙盟求援,以便早日捉住凶手。”

    “尊者,你看这——”

    不待她说完,殷不染抬手掐了个诀:“凝心,安魂。”

    刹那间风敲竹林响,月光甚至盛过了昏暗的庭灯。

    宁若缺只觉得通体舒泰。

    周身的灵脉被温柔地浸润,魂魄离体的不适感也尽数祛除,舒服得像是泡在温泉里。

    她长舒一口气,猜测应该是殷不染在为尸体安魂时,好心的分了自己一点灵气。

    尸体身上可怖的伤痕逐渐愈合,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之前退得远远的人们再次围拢上来,小声地商议着,要如何为这位同门送行。

    宁若缺悄悄挪出人群,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影子里,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走了之。

    事到如今她还没放弃自己的计划,尤其是在遇见不太正常的殷不染之后。

    她一点也不想和殷不染贴近!

    这时,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小师姐,原来你在这里呀!”

    脸蛋圆圆、杏仁眼的少女一路小跑着进来,既无视了现场的氛围,也完全不好奇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巴巴地凑到殷不染跟前,心疼地牵了牵殷不染的手:“夜里风大,你的斗篷呢?手也好凉。”

    殷不染又恢复到之前懒懒的状态,有气无力地答:“落她床上了。”

    清桐转头去看宁若缺,又噔噔噔地跑去屋里找斗篷。

    宁若缺:?

    不是,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瞪我?

    她俩的交流并没有特意避着许绰,后者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命令弟子们把尸体抬走后,目光在两人之间巡睃,不紧不慢地问:“尊者与这位……”

    宁若缺随口道:“我叫宁满。”

    这倒不算骗人,基本没人知晓,她在被师尊捡到之前,就单名一个“满”字。

    许绰摆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尊者与宁道友可是一见如故?”

    清桐动作很快,已经将狐毛斗篷取来,二话不说地披在了殷不染身上,还使劲掖了掖。

    很显然,殷不染习惯了被人照顾,这些动作半点不影响她回答。

    她慢悠悠地开口:“并非,她是我——”

    “咳咳!”

    宁若缺突然猛咳两声,有用力过猛的嫌疑,就怕殷不染说出一些奇怪的话。

    殷不染瞥她一眼,接着道:“她是我的病人,有缘遇上了,就过来复诊一二。”

    话聊到这个份上,她见殷不染打了个哈欠,料想这人也该走了。

    她好借着自己这个普普通通、修为低微的身份赶紧逃走。

    果不其然,许绰很会察言观色,贴心地劝殷不染回去歇息。

    还笑着夸赞:“尊者真是医者仁心,我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而后者没有推脱,悠悠走出几步后突然回眸:“不跟上来吗?”

    宁若缺原本轻轻落下的心,又差点跳出嗓子眼。

    “我……”

    殷不染烦躁地蹙起细眉:“你的病情又加重了,拖不得,今晚就得治。”

    连带着清桐也不满地乜她,似乎是在埋怨她为什么惹殷不染烦心。

    宁若缺:“……”

    坏了,她要是真跟上去,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逃不开了。

    宁若缺还在纠结,目光滑到颜菱歌脸上,开始思考要不要拿她做借口。

    谁知就连颜菱歌也无比诚恳地劝道:“前辈,还是身体重要。”

    宁若缺感觉自己就像只身不由己的木偶,被人抬着架着上舞台,演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可她只想找回自己的剑。

    眼看殷不染的脸色越来越冷,宁若缺郁闷地垂眸,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眼中的不情愿。

    “好。”

    病人总比未婚妻好,宁若缺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身份。

    她跟在殷不染身后,快要跨出院门时,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灯火阑珊的地方,竹影摇晃。

    颜菱歌孤零零地站着,朝她小弧度地挥了挥手,露出一抹腼腆的笑。

    宁若缺学着她的动作,也招了招,小跑两步后追上了殷不染。

    不得不说,明光阁供给殷不染的住处非同一般。

    坐北朝南的院子,溪水潺潺,绿萼梅傲雪凌霜,假山凉亭一样不缺。又以灵石布阵,聚集起大量灵气。

    屋内更是处处精心设计,连窗沿都是上好的红木,是宁若缺没有体验过的有钱。

    她才跟殷不染走进屋,清桐就自觉关上门,退了出去。

    宁若缺觉得这个小姑娘怪怪的,总对她怀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殷不染拿出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放在了桌子上。

    一时间雾气蒸腾,阴寒的气息铺满房间,再以极短的时间消散。

    宁若缺侧耳,再听不见屋外的声音了,就像是被丢进了一片单独的空间。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蜃楼珠”,全天下不过十枚。

    她见殷不染脱下厚重的斗篷,没什么精神地靠到了贵妃塌上,唇色比初见时更加苍白。

    宁若缺不敢坐。

    她斟酌了片刻,迟疑地开口:“你来明光阁做什么?”

    明光阁不是什么声名显赫的大门派,以殷不染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

    殷不染撇过头:“我累了,今晚不想谈这些。”

    她抬手轻轻一抽,发带落于榻上。

    满头白发披散开来,丢掉了所有的端庄矜持,平添了分猫儿一样的慵懒。

    随后抬了抬下巴:“况且这么好的月色,聊正事太过可惜。”

    宁若缺虽然很想问个明白,但看对方实在是困,连吐字都绵绵的,仿佛缠在一起的毛线团。

    她只好颔首:“你说得对,今晚月光正好,我得抓紧修炼。”

    今天发生的事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她太相信自己的经验了。

    但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若遇上强敌,经验很难弥补修为上的差距。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吃大亏。

    她环视屋内,打算找个合适的地方打坐,不会打扰殷不染休息。

    殷不染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宁若缺就已经背过身去了。

    “……”

    她沉默几秒,噌地一下站起来,握拳,狠狠地对着宁若缺出击。

    然而后者游刃有余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殷不染的拳头恰好擦着肩过。

    轻飘飘的,像被什么小动物扑了一下。

    宁若缺扯了扯衣服,满脸迷惑:“我肩上有什么东西吗?”

    殷不染没有回答。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地板,停驻了一两秒,然后艰难地把视线挪到窗边。

    随后指着那张铺了草席的凉榻,一改绵软的语调,冷冷道:“你今晚就去那里修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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