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他不是您的孩子吗?
晋阳长公主——裴宴书的母亲。
崔窈宁有点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点头应下。
上辈子晋阳长公主整日躲在佛堂内念经礼佛不愿见他们,是因为裴钰不过是个捡便宜的人。
如今裴宴书尚在,晋阳长公主自然不会那样。
崔窈宁早就预料过晋阳长公主会见她。
她只是没想过会是今日。
崔窈宁轻舒口气,饶是对自己很自信,这一刻也免不了有些紧张,将鬓间的芍药虚虚扶了下,挽了挽臂间滑落的披帛,跟上她们的步伐。
穿过琼台玉阁、歌台舞榭,到了地方。
珠帘内,两名雍容华贵的美妇坐在窗前说话,这处位置极好,将整座公主府的风光一览无余。
室内清静,桌案上摆放的金丝镂空玉炉里点着香,徐徐的烟雾袅袅升起,香气扑鼻,却不是那种腻人的香,而是带着些雨后清苦的荷香。
斜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篇幅巨大的水墨荷花画,一看便是名家肆意泼墨,与桌旁青白粉蝶玉瓶里插着的几枝含苞待放的粉荷互相映衬。
荷叶青碧,花瓣通体却是透着玉质般的粉白,几缕细碎的光影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在上面,将花瓣的边缘染成了金光,好不美丽。
四下恭敬站着数十名容貌姣好的婢女。
各个规规矩矩,一看就知是宫内出来的人。
领着崔窈宁过来的女官请她在门外静候片刻,自己进去回话,没过多久她从里面出来,弯腰引着崔窈宁往里走,“九姑娘,请跟奴婢来。”
崔窈宁垂下眼,压住心思抬步跟上。
进了室内,崔窈宁朝窗前坐着的两位美妇行礼。
左边那人是晋阳长公主。
右边坐着的那位她却不认识,只是瞧着眉眼,隐约和昌平郡主有几分相似,崔窈宁心里有了猜测,大概是昌平郡主之母,那位鲁阳公主。
“不必这么拘束。”
晋阳长公主抬手,目光自然而然地落于她身上。
少女穿了身栀子刺绣百蝶穿花纹齐胸襦裙,臂间挽了条枫叶红披帛,细白的双手交叠在一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纤细的皓腕,上面套着两支绚烂炽烈的玛瑙镯子,艳红的颜色,清透浓郁,宛若火焰在其中流动,映得她肤若凝脂。
除却那朵芍药珠花和几支珍珠排簪外,她鬓间并无其他发饰,却依旧耀眼明艳得如烈日,灼灼其华,再盛大的颜色也不如她容色半分。
少女的眉眼始终低垂,背部却挺直,不至于抬头冲撞了贵人,又不至于无礼,仪态极好。
单就容貌而言,晋阳长公主对她很满意。
当然不满意也没什么用。
从前裴宴书年纪还小的时候,她做了太多的错事,那时候她就没办法让这个儿子听她的话,如今他年纪大了,就更没办法左右他的心意。
晋阳长公主年轻时顺风顺水,直到生了裴宴书,她这个儿子生来不知哭笑,情感淡漠到近乎于无,不哭不闹不笑不喜,宛若活木偶一样。
晋阳长公主每当想对这个儿子露出几分温情时,他给予的永远是冷冰冰的非人一般的注视,好似她做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闹剧。
每每如此,晋阳长公主都会崩溃。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杀死他,痛恨他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上,又恨自己为什么生了这个怪物。
可清醒过来,又会后怕。
这毕竟是她含辛茹苦才生下的孩子。
长久的折磨下,晋阳长公主清醒的时候很少,只要不见到这个儿子,她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一见到他,立马就会变成癫狂的状态。
晋阳长公主觉得自己像生了个怪物。
如果不是怪物,为何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呢?
晋阳长公主无法对这个不知情感的儿子产生母爱,有的全都是厌恶,甚至于还有一丝杀意。
可心里又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不怪他。
他才刚生下来,还是个孩子,又能知道什么呢?
只是那时候,晋阳长公主自己都病入膏肓,没有那个心情去关注裴宴书在想什么,等他大了后,她就更不知道该和这个儿子说些什么。
见裴宴书依照孝道每日给她请安,晋阳长公主没有一丝欣喜,心里只剩下可悲,还有同情。
他这样的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知道什么叫做难过,她内心的那些挣扎,全都毫无意义。
晋阳长公主清醒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她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即便知道错了也不肯低头,大不了,这辈子就这么相处下去。
裴宴书不必孝顺她,她也不拿他当儿子看。
直到他去洛阳后定了亲。
晋阳长公主再也没办法放任什么事都不管,她总得看看这个儿媳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不想他再被伤一次。
晋阳长公主冷冰冰地想,她这倒不是想要和这个儿子和好,而是多少也算她这个母亲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至此之后,他们再没有关系。
晋阳长公主请人搬来软凳,请崔窈宁坐下。
她拨弄着腕间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不紧不慢道:“本宫这个儿子,本宫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他的传言,他生来就不知情感,是个木偶一样没有脾气的人,说通俗了点,这就是个怪物。”
晋阳长公主轻描淡写地下了定义。
她的语气平静又从容,可就是这样平静叙述的语气,却让崔窈宁心头生出了些无名的火气。
她可是裴宴书的母亲,明明应该维护他,却当着这么多人面,堂而皇之说他是个怪物。
裴宴书从前说她幼时为他打抱不平。
崔窈宁听着其实没什么太大印象,她上辈子和晋阳长公主相处甚少,那些时间她都很平和,因此很难想象,她到底会怎么刻薄自己的孩子。
如今亲眼所见,立刻被刷新了认知。
原来,这天下真的有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崔窈宁紧抿了唇,平静的语气尖锐意味十足,“敢问殿下,难道裴宴书不是您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