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为何要怪她?
裴姨娘的死没引起任何波澜。
崔老夫人支人去给河东裴氏那边递了个消息,又派丫鬟去安抚仍然住在府上的表公子裴钰。
接连没了两个亲人,换做是谁都会难过吧。
翠鸟很是同情这位远道而来的表公子。
表公子性情温和,容貌更如翠竹一般清俊,这两日许是受到亲人离世的打击,消瘦了许多,不过即便这样,仍然透出玉一样温润的气质。
翠鸟进了屋,将崔老夫人安排的炖汤搁置在桌上,抬头看向坐于罗汉榻上看书的青衫少年,柔声打断他:“表公子,这是老夫人吩咐小厨房特意给您做的补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老夫人心善,即便在病中,也关心着表公子,生怕他因为亲人的离世,而对崔府生出嫌隙,见他消瘦下去,一连几日,都令她送来补品。
那些用的可都是老夫人私库里那些上了年份的好药材,一般人可吃不着,也就老夫人大方。
要她说,老夫人多虑了。
表公子又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裴姨娘和六姑娘自己的问题,怎么能怪到崔府头上呢?
翠鸟面上不显,掀起炖汤的瓷盖,笑着道:“表公子,这可是小厨房一早就开始熬制的人参鸡汤,熬了好几个时辰,您尝尝滋味如何?”
裴钰回过神,放下书走到桌前,坐下后朝翠鸟笑了笑,温声道:“有劳老夫人费心了。”
翠鸟盛出一碗给他,笑道:“那您可得快些好起来,不然旁人瞧了,还当我们照顾不周呢。”
裴钰露出感激的笑,将这碗炖汤一口喝完。
这些只不过都是崔老夫人的补偿罢了。
姑母和表姐的死有蹊跷,裴钰心里清楚。
可那又如何呢?
他垂下睫羽,掩盖住了眼底的漠然。
左右不过是个庶姑母,他十几岁才头一回见她,此后一年更是难得见一次,又怎么可能有多少感情,至于崔秀秀敢算计九娘早就该死了。
更何况,莫说是他。
就算祖母他们知道也不会有任何举动,一个庶女死了便死了,难道还要寻崔家的麻烦吗?
那才是蠢货!
崔老夫人当他为她们两人伤心,才这样消瘦,可裴钰清楚,他只是没办法接受九娘的选择。
世上有那么多出众的世家公子。
为何独独选了压了他这么多年的堂兄。
九娘太过于了解他,知道什么是他的痛处,就是要通过堂兄,令他每一日都活在悔恨中。
可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九娘恨他恨到这个地步,她那样娇气任性的人,生来就该被人捧着,却因为他,而选择了堂兄。
堂兄那样的木头,怎么可能懂得该如何哄她?
怎么可能懂得该怎么讨她欢心?
裴钰攥紧掌心,因为用力,手腕青筋暴起。
翠鸟看着少年眉宇拢了几分愁意,忍不住劝慰道:“表公子,斯人已逝,您要想开一点,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多想一想五公子。”
“对了,今日大夫人设宴请了一些人赏花,您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内,不妨也出去走一走?”
裴钰怔了下,松开了手掌,“设宴?”
翠鸟边收拾,边笑着:“是啊,说是园里的杏花开得极好,请了一些郎君贵女们前来赴宴。”
裴钰问都有哪些人前来参加。
翠鸟不算崔老夫人面前得脸的丫鬟,对很多事都知道得不多,想了想将自己听到的告诉他。
“小公爷肯定是会来的,听说他前两日和九姑娘出去放纸鸢,老夫人有意将九姑娘许给他。”
“还有洛阳的几位贵女——”
后面那些话,裴钰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有最开始的几句话,堂兄带九娘放纸鸢了?
他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
他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懂得讨好姑娘家?
是了,一定是九娘缠着他要去。
九娘啊,想做什么事,只要说一声,无论旁人想不想做,都一定要陪她,否则她就会置气。
堂兄兴许…也是被裹挟吧。
裴钰想到这里,原本浮动的心绪慢慢冷静下来,兴许事情并不如他想得那么坏。
堂兄那样对世事不关心的样子,九娘能忍得了几时?换句话来说堂兄又能忍得了九娘几时?
裴钰吐出心头的郁气,问清楚翠鸟设宴的地点,换了身衣裳过去。
设宴的地点在杏园。
年少时的崔誉和爱妻王氏共同栽种了一棵杏树,后来不小心枯萎了,崔誉为了哄爱妻展颜,花了半个月亲手栽种了数百棵杏树,一晃几十年过去,已长成一片杏林。
一到三月,便是一树春雪。
园内走十来步便有桌椅,贵女们三五成群,有的笑着放纸鸢,有的弹琴喝茶,好不热闹。
裴钰一眼就望见了堂兄。
他在亭内坐着,穿一身雪青缂丝白海棠纹直缀,乌发用玉冠束起,眉清目朗,神色疏离,四下有不少贵女偷偷看他,却无一人敢接近。
裴钰垂下眼,掩住眼底复杂神色,快步走了过去,“兄长。”
裴宴书掀开眼皮,淡淡应了声。
裴钰笑着问:“兄长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吃茶?”
裴宴书放下茶盏,淡声说:“在等九娘。”
九娘——
这样亲昵的称呼。
裴钰脸上笑容一僵,很快转移了话题,“我听人说兄长你和九娘前两日去放纸鸢了?”
“嗯。”
裴钰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他从来就是这副语气,若是突然间换了态度,他反倒要开始疑心。
他用一种熟络的口吻笑着说:“兄长你不要怪九娘,她她被宠得有些娇气,做事难免会有些任性,其实她心肠不坏,只是天真烂漫了点。”
裴宴书眸色冷下来,抬眼问:“我为何要怪她?”
裴钰满肚子想说的话霎时间噎住了,支吾了半天,才低声说:“九娘要你陪她放纸鸢——”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宴书打断。
他身形颀长,便是坐着也比裴钰高大半个头,他挑着狭长漆黑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唇角溢出一丝轻嘲的意味,“谁告诉你是她要我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