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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沈谦,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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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甘心,那是假的。

    李念的记忆里有二十八年时间,是在一个物质水平远高于当下的时代度过的。

    物质的极丰盛,让人们对自由对生活的向往,有许许多多不一样的答案。

    有的人以追求快乐为目标,有的人却以守护另一些人为己任。

    曾经,李念是后者,她以为自己的选择牺牲了自由和时间。

    二十四小时待机,一个电话就得风雨无阻出门的日子,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她眼里却总是没自由。

    逢年过节,她的安排只有值班。

    所有的假期都会在路上接各种各样的工作电话,偶尔还会冒出来个几年没踪迹的嫌疑人,假期就此宣告结束。

    所有的休息时间都用来睡觉,以至于自己想做的事情,几年也没往前走一步。

    并不自由。

    她一直有个梦想,等退休了,她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拦着她。

    要种花,要养狗,要做手工,要去学画画,要去看遍大好河山,走遍天下!

    唯独,没想过自己根本活不到退休那一天。

    甘心么?不甘心啊!

    见李念迟迟没有回答,沈行之眸色沉了几分。

    他微微点头,又道:“那婚,你是非退不可么?”

    这个弯转得太急,李念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看着他。

    她想了想才说:“其实我想做什么,和楚阳郡公还真的没什么关系。”

    她轻笑:“我从宫内跑出来,楚阳郡公算是平白被我扣了个黑锅,他什么也没做,就算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但我出来这大半年,也没见他派什么人来为难我。”

    李念仰着头:“我一没有隐姓埋名,二还带着佩兰,宫内只要真的要找我,必然也是很快就会找到的。”

    这话,沈行之倒是听不懂了:“你没想彻底离开皇宫?”

    “想啊,怎么不想。”李念摇摇头,温声说,“只是不能彻底离开。”

    “我和你说过的么,我也不是傻子,我知道我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也知道我是吃天下百姓的税赋长大的。”她深吸一口气“哎呀”一声,“让我真的把亲弟弟扔在脑袋后面,把百姓扔在脑袋后面,我可真做不出来。”

    “如今大魏,南北两边的战事都没有彻底停止。若是某日真需要我和亲才能换几十年的太平安稳,那我也真的会去的。”她歪头看着沈行之,“我是大魏的公主,不是某个人的公主。”

    马车里,沈行之有些怔愣。

    若是几个月前,他听到这话定是高兴的。

    帝王家不论男儿还是女子,从来都不是完全属于他们自己,李念能理解这一点,可谓是极让人安心的。

    但现在,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几分烦躁。

    倒是他身旁的王崇古,看李念的眼神都变了。

    他两手拱起,认真一拜:“没想到有如此的觉悟,令王某敬佩。”

    “觉悟什么觉悟。”沈行之打断他,黑脸看着李念,“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跑,耍人很好玩么?”

    李念听得出他话中的气愤,也不同他辩论,只一五一十道:“我不改名换姓,是未雨绸缪,我从宫内出来,则是想搏一搏。”

    “沈行之,你记得我以前问过你,若是有一间书院,传授人人平等的思想,告诉天下人不论男女皆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你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么?你说,作为掌权者,会把这萌芽掐死在破土之前。”她笑了,“可是你知道么,我翻墙出来,最初就是为了这个啊。”

    只是理想归理想,现实完全是另一番样子。

    在没有网络没有媒体的古代,掌权者想要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一个书院,实在是太容易了。

    李念最初没切身地理解这件事,可她看了刘员外的府邸,看了自贡百姓的模样。

    她就算再傻也明白了两件事。

    在家天下的时代,权力比银子大,那就是最重要的武器。

    而她想实现的那些愿望,在百姓连吃饭都吃不起的时候,纯粹是胡说八道。

    没有经济基础,何来自由平等?

    连活下去都没着落的时候,自由与平等就变得如同大洋彼岸的星星一样,全是假的。

    “有些东西真的需要亲眼见到才能明白。”她淡淡笑起,“我回去,可不是为了放弃这些念头的。”

    既然权利比银子更厉害,那她这分明近水楼台的长公主,完全可以先得月。

    沈行之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手指越发捏紧。

    “你一个女人……”他慢慢道。

    李念挑眉,等着他下句话。

    沈行之抿嘴,半晌叹口气:“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聪明一点,不要退婚,惹了祸事起码有楚阳郡公给你兜底。”

    这倒是把李念说迷糊了:“什么?他还能兜底啊?他不悄悄咪咪把我杀了就不错了。”

    沈行之轻哼:“你是长公主,身边又有佩兰护卫,他要杀你也没那么容易。你只要不退婚,万一惹了大祸,反倒是他先脱不了干系,必然要想办法救你。”

    李念“哦”一声,了然点头:“很有道理。”说完又看着他笑了,“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楚阳郡公一气之下先杀了你?”

    她端正身子,伸出手指:“你看啊,你跟我绑在一起几个月,日夜相随,吃饭沐浴上茅厕……哪个你也没跑。他要杀你的理由那可是堆起来如山一般高。”

    一旁王崇古听笑了,别过身,肩头猛颤。

    沈行之满心无语,觉得这家伙居然能这般轻松的说出这些来,显得他这段时间的遮遮掩掩倒是刻意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戳着眉心:“我的命,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硬一些。”

    李念其实是不理解这硬字的意思的。

    什么命能比断头台上的刀硬?

    再说沈行之寒门出身,也没什么靠山,若是李世真要杀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以,她没告诉沈行之,在他昏迷的时候,佩兰带着李念的亲笔信和整理好的功劳证据,快马加鞭,先回京送信。

    只是佩兰抱着那些东西,左思右想,还是先去找了徐振。

    已经背了一身黑锅,朝会上根本抬不起头的左都御史,大老远一看到萧佩兰,吓得转身就走。

    佩兰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找到了中书令裴年。

    除了世帝身边最核心的几个人,大多都以为李念只是又搞什么花招,闭门不出,没太在意。

    但裴年是知道李念跑了的。

    所以瞧见萧家孤女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扯着她就往政事堂的偏殿里面藏。

    裴年冷肃道:“现在知道怕了?走就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萧佩兰抿嘴,从身后拿出李念写的信,还有一摞关于盐案的汇总整理,什么也没说。

    偏殿里,裴年看看门外,再看看窗外,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这才伸手接过,拆开上面的细麻绳,翻开粗略一看。

    他眼眸微微收紧。

    “外……不,裴大人,公主年纪小,做事情难免有些顾前不顾后,这次还请裴大人出手,帮帮忙。”

    裴年没说话。

    他一页一页看到最后,合上册子,思量片刻后问:“楚阳郡公和公主在一起?”

    佩兰点头。

    “哎……”裴年叹口气,他把那些东西重新整理好,把李念写给世帝的信放在最上面,往怀里一抱,大步往外走去。

    走过佩兰身旁时,他冷言一声:“我这把老骨头,早晚被你们这群家伙折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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