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见过你
李念坐在椅子上,她手里捧着茶,肩头披着新衣裳。
她没办法像沈行之一样,当众就换件衣裳,只能坐着等着,待一切尘埃落定,回到客栈再换。
直到现在,她一直强撑着的一股力,才忽然都卸了下来。
沈行之在她身后,与林建成安排着抓人之后怎么审,哪些是要送去京城,哪些又是要就地发落。
而仲康顺就更忙了。
那刘胜孤注一掷,疯狂无比,将马草烧了全部倒进地道中。
又觉得这样还不够,把连接地道的宅子一并烧起来。
幸好沈行之早有预料,这会儿,仲康顺正带着商会众人灭火。
李念坐在屋檐下,空气里充斥着火燎的焦糊味。
她身在其中,忽然觉得不真。
在宫墙内时,听天下事大多是钱粮水利。
闹得最大的也只是哪里有灾荒,哪里有暴乱。
哪怕她上辈子从历史书上学来的,也大多是些社会矛盾在制度与经济、文化上的集中爆发所引起的事件。
比起寥寥几字的“乱”。
留给大魏的笔墨更多是在写他的辉煌与绚烂。
是万国来朝,是文化和经济的巅峰,是让现代人都心生向往的地方。
可她亲自来了,亲眼见了。
一个年轻的王朝在她眼眸里,却是另一个模样。
朝堂上世家可以分割王权,地方上行刺可以有恃无恐。
她出了宫墙,摘掉了长公主的名头之后,别说为谁做什么事,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如果身边不是沈行之,方才那般境遇,她早就已经死了前次万次。
明明是抱着为后世女子开天辟地的心,毅然决然地走出来。
可现在,第一次开始觉得,自己追求的那一股自由,是不是错误的。
她远离宫墙,创立书院,真的就能将一切传下去?
会不会出师未捷,引起一方动乱,之后在王权之下横尸街头?
她是不是操之过急,所思所想与这一方天地,水土不服?
“别怕。”
李念愣了下。
她僵硬着脖子回头,沈行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
他平静如水,仿佛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们一起杀出重围,一起逃出生天,好像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刺客。”沈行之轻声说,“我只是看起来只带了北息一个人而已。”
李念望着他,心中却被他的话戳了一下。
如沈行之这般,也知道要暗中藏人,而她自己出宫,只带了佩兰一人。
她心真大。
“沈行之。”李念轻声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蠢?”
夜色深沉,明月不见。
夜风吹动沈行之的衣摆,他站在一方小院里,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李念,与四周匆匆而行的众人,仿若两个天地。
他不知道李念在说什么蠢,但他看得到李念眼眸里的犹豫、怀疑,以及不断蔓延而出的自我否定。
他撩袍蹲下身,自下而上看着李念的面庞,沉默片刻才说:“天下这么大,不是处处都开满鲜花。”
李念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温水上。
沈行之抿嘴,又道:“但若人人都种一朵,早晚处处飘香。”
李念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
她嘴角微微上扬,微笑着慢慢点头。
沈行之望着她,看她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没有方才那么苍白之后,才慢慢站起。
“沈行之。”她又唤。
慢起的身形顿了下,他抬头望着眼前人:“我在。”
李念深吸一口气,出人意料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沈行之滞住,垂眸想了想,温声道:“我自京城出发之前,在御史台得了一张画像。”他肯定道,“还是传神的。”
“这样啊……”李念微微点头。
她确实忘了还有画像这件事。
古代人没有相机也没有摄影技术,她便天真地认为自己从京城跑出去之后,满天下谁也找不着她。
没想到古代人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即便画面都是2d,也能和她对上。
原来,那个宫墙,远不是她翻出去,就能一走了之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装满白水的茶盏,指尖轻轻摸着杯缘,轻笑道:“这样啊。”
华夏千年,山不让尘,川不辞盈。
是一点一点,靠着积攒出的知识、民心,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那个壮阔的未来。
只有那时,回眸看去,才觉时光知味,岁月沉香。
其中磨难何止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李念忽然觉得自己渺小起来。
和眼前这些正在办实事的每一个人相比,都是渺小的。
那之后,刘胜见大势已去,带着自己那些金银珠宝,混在救火的人里,伺机出城。
但他的笑容太异常,说话的腔调也古怪,被仲康顺一眼认出。
他跪在院子里,看着佩兰和北息带出来的几本证据,没了先前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样子。
“你们!我!”他望着众人,低头权衡再三,居然笑了,“抓了我又能怎样?尤寒玉我杀了,他吞下线索,我就把他切开。如今该送出去的都送出去了,该做的都做了,你们来迟了啊!”
他哈哈笑起,面容诡异至极。
李念瞧着他的面颊,忽然脑海中电光一闪,那股违和感的源头,她找到了。
“哦!原来如此!”她指着刘胜,“你是太监啊!”
刘胜愣住,笑声戛然而止。
四周众人也皆愣住,诧异望向李念。
她故作迷茫,尬笑两声,扯了一下沈行之的衣角,非常肯定道:“翊善坊的人,说话大多都他这个味道。”
沈行之回眸,稍稍抬手。
刘胜登时挣扎起来,也没了刚才的从容不迫。
“胡说八道!我不是!”他猛然跳起,怒发冲冠,“你血口喷人,我要杀了你!”
佩兰和北息将他一左一右按住,好事的仲康顺乐呵呵地抬起手,亲自上前扒了下裤子。
他两眼一眯,“啧啧啧”半天,抻着个脑袋,又是挑眉又是“哎哟”。
最后手一松,怪气道:“前朝的手法看起来不太行啊。”
他望向坐在椅子上的李念,竖起大拇指:“这也能看出来,慧眼如炬,不得了。”
李念蹙眉:“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我哪敢啊!”仲康顺嘿嘿一笑,“您这眼神啊,十步开外看这么清楚,三步之内就……”
他话没说完,佩兰空出一只手,猛拍他脑袋一把。
“哎哟!”仲康顺抱着头,“你这是何意啊?”
“聒噪。”佩兰瞪他一眼,小声补了一句,“要你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