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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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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绝交

    寒气侵袭,阴雨绵绵。

    连觅和赵如嫣再也没有来过。

    晋殊足不出户,养病兼养伤,除了必要的煎药和煮粥,他连床都不下,躺着静养。

    碎骨毒性后劲极大,他从雨天躺到放晴,又养了好几天,才恢复了个大概。

    人的情绪往往容易被天气影响,雨天时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凄风苦雨,也是满心灰暗,觉得自己快愁死了。但雨水一干,阳光一照耀大地,身体一复原,他又蹦跶起来了,溜溜达达地出门想找人玩。

    但连赵二人彻底与他决裂,孟泽忙得整日不见人,他只能陪小誉在孟府里踢毽子。又过了几天,晋殊觉得自己闲得要长毛,也快变成一只毽子了。他把屋里的东西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狠狠折腾了一番,连厨房的灶灰都剐了个干净,实在是没事做了。

    他别无选择地去孟府踢毽子。

    不料老天开眼,这一天孟泽终于回来了!晋殊迫不及待地恶人先告状,叽叽呱呱地把自己跟林知若之间的事讲给他听,希望能得到一点支持。毕竟连觅和赵如嫣已经彻底站到了林知若那边。

    他是在饭桌上讲的,孟泽静静地吃菜饮酒,一言不发。

    晋殊把事情讲完了,还坐在一边咕咕咕地埋怨林知若,反正事事都是林知若不好,她是个狼心狗肺的大猪蹄子,而他自己则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孟泽一直静静地听他说,待晋殊说完了,他的筷子也放下了。自斟自饮了一杯,他垂目望着手里的酒杯,淡淡道:“是,错不在你。”

    晋殊一得到认同,立刻挺直了腰板。

    “既然知若一向待你很好,你也没必要杀她,”孟泽把酒杯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恩断义绝,不必再见,这样就很好,只要永远不再见面,也就不用担心她再伤害你。”

    说完,他向晋殊轻轻一点头,仿佛给这件事盖棺定论。随即起身离去,匆匆走了。

    晋殊眨巴着眼,有点迷惑。

    表面上,孟泽是支持他了。但晋殊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

    他坐下来,扒了两口饭,忽然留意到了一旁默不吭声的小誉。

    小誉今天穿得花红柳绿,闷闷地坐在那儿,摆了张赌气的脸。

    “你怎么啦?”晋殊问。小誉把长长的睫毛垂下,哼唧唧地说:“哥哥不看我!我特意换了新衣服,可是他一眼都没看我!”

    晋殊用筷子插起了一个肉丸,道:“你想让他看,就站到他面前去给他看嘛,你自己闷不吭声地坐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注意得到?”

    “……嗯!”小誉像是得了什么鼓励,猛一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裳,就往外走去。

    晋殊想了想,也端着碗追了出去。

    小誉像只花蝴蝶似的翩翩飞进了书房,在孟泽面前转了一圈,问:“哥哥,我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

    孟泽似乎有公务要处理,抬头瞥了她一眼,就说:“好看。”

    小誉得了这两个字,就心满意足地飞了出去。

    晋殊端着碗倚在门口,欲言又止。他发现孟泽已经变得很忙了,像门主一样忙,像韩娇娘一样忙,不像连觅赵如嫣二位闲散子弟,有大把时间来掺和自己那点儿破事。

    这时孟泽锁着眉望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吧。”

    晋殊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孟泽撤回了目光,垂眸望向手上公文,不咸不淡地说:“我不是你,我不会强迫知若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我也信她绝不会害我。”

    晋殊有点不服气,说:“你讽刺我?”

    孟泽摇了摇头,神情冷淡,但眉目间却莫名透出了一点儿柔和,“我是实话实说,若是这点信任都不愿付出,是不会有朋友的。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他的注意力就彻底落在了手头公文上。

    晋殊已经听明白了,他抱着碗站在门口,自顾自地说:“其实你也是站在林知若那边的,是吧?”

    说完,也不等孟泽回答,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跑回来把碗往他书桌上重重一放,“我不吃你家的饭!”

    接着一阵风似的又跑了。

    孟泽头痛地按了按额角,就听见外面晋殊大叫一声:“让开!”

    “哎呀!”是小誉的声音,带了一点气急败坏的哭腔:“你推我!我、我再也不和你玩啦!”

    孟泽忙起身赶了出去,院子里已不见了晋殊的踪影,只有无辜被迁怒的小誉坐在地上呜咽。

    小誉长到这么大,孟泽没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晋殊倒是一出手就推了她一跟头,这下他算是把孟府也得罪了个彻底,连毽子都没得踢了。

    他身上戴罪又负伤,御煞门暂时也没有任务给他做,他这回真正是无聊透顶,有大把时光不知如何打发。

    在他愁云惨雾的同时,御煞门却吹吹打打地迎来了贵客——七毒教的新任教主带着一干手下前来拜访。

    七毒教和御煞门向来是好盟友,前不久老教主去世,换了二当家顾影接任教主之位,秦仪还特意派人带着厚礼前去恭贺。

    但是没过多久,江湖上流言四起,都说老教主死得有点蹊跷。

    顾影在教内狠狠地排除了一番异己,随后就率众来找御煞门联络感情,也就是探口风。

    虽然秦仪与老教主相交多年,但是现在大势已成,不管他死得有多蹊跷,总归是已经死了,秦仪也就心安理得地大排阵仗欢迎新教主,表现出继续与七毒教同气连枝的诚意。

    七毒教是武林中美女最多的一派,最初的七个当家全部是女子,而且个个沉鱼落雁,青春不老,于是被人称作七仙教,但很快,这几个天仙化人的女当家就暴露了自己肆意妄为,残忍毒辣的本性,七仙也就成了七毒,并且和专做人命买卖的御煞门臭味相投,结为盟友。

    秦芍一身精湛的医术,就是得益于七毒教七当家的指点。

    整个御煞门都因为七毒教众美女的到来沸腾起来,更让晋殊产生出“热闹都是他们的”的凄楚情绪,活得非常伤感,整天像一条死狗一样没精打采,要么就是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看着被寒风吹落的花瓣独自伤怀,看到南迁的大雁,也要扬着脑袋默默地想:“它们走了,来年还会回来吗?回来的时候,还认得我吗?即使明年有大雁回来,又是我现在看到的这一群吗?连大雁都有朋友,为什么我没有?唉,如果他们还在,我们六个就可以像这些大雁一样,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咦?有一只雁子掉队了,它的同伴为什么不等它……它掉得好远了

    越来越远了哦,这只落单的雁子就是我,那些飞远的就是林知若他们,无论是人还是大雁,都这么无情,呵,难道我就一定离不开你们吗?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飞回南方,几千里,几万里,我都可以自己飞啊!我好难过啊!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孤独!为什么我没有朋友!”

    地上有几个七毒教的少年少女经过,看到独自发呆的晋殊,动了恻隐之心,便扬声问道:“猫妖!下来一起玩吗?”

    晋殊:“滚!”

    日复一日,其他人越是出双入对,三五成群,晋殊就越是千愁万绪,顾影自怜,感觉整个世界都和他的心一样,越来越冷了。

    整个世界的确是越来越冷了,不过与他的水晶之心没有半个子的关系。

    入冬了。初冬凌晨的风已经有了几分刺骨的意思,晋殊漫无目的地掠过起伏屋脊,抱着臂顶着风慢慢走着。冬季的夜晚格外冷也格外黑,今夜无星无月,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晋殊是天生的夜视眼,黑暗中依然畅通无阻。

    经过一座花园时,他停了下来。

    不知不觉,竟然到了林府。

    晋殊跳下围墙,落在一处低矮的假山上。

    他记得这里。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林知若的地方。

    那时候他还很小,谁都能欺负,叫花子见了他也能踹上两脚出气,所以他几乎是见了人就跑。

    林知若是怎么把他养起来的?

    晋殊已经记不清了,当时他实在太小了,很多细节早已模糊,只记得那时林知若总是悄悄地摸他。林知若是世上第一个抚摸他的人。

    不是踢打,不是扇耳光,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的触碰,让他心底战栗,无所适从。

    还有她牵着他回家,抱着他哄他睡觉的时候,那时他心里的感觉非常奇异,可谓终生难忘——明明没有受伤,心脏却会痛。那种痛又和普通的皮肉之苦完全不一样,有一点酸涩,又有点涨涨的,说不清什么滋味。

    年幼的晋殊还没搞清楚这种心痛意味着什么,就受惊吓逃出了林府,被御煞门的人牙子抓去。

    一别经年,再相见时,林知若已经长大了,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许多悲伤,许多迟疑,再也没有提过带他回家。

    世事永远都是不尽如人意的,晋殊又发出一声多愁善感的叹息。这段时间他叹的气比前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天空泛起鱼肚白时,寂静的花园开始陆续有人经过。晋殊也离开了园子,轻车熟路地去往琳琅馆。

    落脚处是一棵高大树木,枝桠伸展,正到了林知若闺房窗前。

    晋殊攀在树枝上,望着紧闭的窗子。

    忽然一个小丫头走来,推开了窗户通风。

    晋殊迎面看到了林知若。

    林知若这些日子里无心打扮,只在鬓边簪着一朵绢花,斜插一支流苏珠钗,倚在榻上看书。偶一动作,钗上流苏摇摇晃晃。

    晋殊极其容易被流苏坠子吸引,所以林知若总爱戴流苏钗逗他玩,久而久之,她的妆奁里随手一捡,都是流苏钗了。

    林知若低头看书,丝毫没有察觉到窗外有人。

    晋殊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趴在光秃秃的树枝上看她。

    一本书翻过大半,林知若偶一抬头,这才看到了树上的人。

    他如同一条瘫软的蛇一般伸展身体,横亘在树枝上,胳臂和头颈都倒挂垂落,整个人莫名地又很像一只因失群而死的大雁。

    林知若一怔,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凝神再看,他还是在那里,脑袋已经扭向了她的方向。

    林知若定了定神,合上书,起身走到窗前。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晋殊调整姿势把自己竖了过来,又伸手把那只被他攥得皱巴巴的绣蝶放在窗沿上。

    林知若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轻轻地说:“对,是我先去见你的。”

    晋殊蹲在树枝上,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林知若也望着他,忽然发现他有了一点变化,脸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圆了。

    她以为他是病了一场,所以瘦了。再仔细看看,其实也不是。是头发的原因,晋殊以前的刘海遮住额头,面对林知若又总是爱笑,自然给她一个圆滚滚的印象。

    现在他把额发都梳了上去,只留了两缕龙须似的长发随风飘摇,有效地修饰了脸型。再加上他面无表情,自然就不会那么圆乎乎了。

    晋殊始终不开口,林知若只好主动问道:“你来做什么?”

    晋殊这才垂着眸,向窗沿上那只绣蝶问道:“你怎么还不来跟我道歉?”

    林知若的心已经千锤百炼,不那么容易动气了,晋殊的心性她很了解,会这么想也在意料之中,于是她很平静地答道:“滚。”

    晋殊生气地走了。

    翌日清晨,林知若正对镜梳妆,收拾桌子的紫菀忽然“呀”了一声,道:“那猫子来过了!”

    林知若描眉的笔一顿,“怎么了?”

    “他在你桌子上画了一只乌龟。”

    林知若起身来到桌前,只见桌面上墨迹未干,画着一个七分像乌龟三分像螃蟹的东西。一支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的笔滚在一旁,墨点洒得到处都是。

    林知若低头看了一会儿,道:“他在骂我。”

    乌龟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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