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嘎吱”一声。
隔壁的门开了,唐青披着大衣走了出来。
只见她径直走到篝火边,丝毫不和那群人见外地拖了张凳子坐下了。
伏熙关上窗,向门口走去。
张送好容易焐暖了被窝,见状只得又爬了起来。
外面冷得不正常,一口气哈出去全是白雾。
伏熙出门没走几步,就见陆白川和桑灿也先后从屋里出来了。
从人数上看,今晚留宿在这半山旅舍的就只有他们两批人。
那队黑斗篷往一个方向挪了挪,两批人各自占据了篝火的一边。
伏熙的视线再次落到刚刚在屋里注意到的那个人身上。
陆白川和桑灿显然也认出了那个人。
那张漂亮的脸实在惹眼。
桑灿轻声讶道:“涂乾?”
涂乾脸色不好,始终一言不发,也不吃锅里的东西,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桑灿虽然受雇于涂家,但毕竟是雇佣关系,很少会插手涂家人自己的事,所以也没有冒然开口和涂乾搭话。
倒是唐青和旁边的黑斗篷攀谈了起来。
坐在唐青旁边的是个老头,黑色兜帽下露出一大捧又长又干枯的白胡子。
老人并不避讳,一一回答了唐青的疑问。
几人这才得知这是一支临时组成的体验朝圣之旅的登山队,老人是队伍的向导。
“朝圣……”唐青喃喃道:“怪不得这么包容,连狐狸精都带。”
桑灿:“……”
张送:“……”
老头正用勺子搅着锅里汤,闻言抬起头:“你说什么?”
唐青偏过头示意涂乾的方向:“那不是狐狸精?”
老人问:“你认识他?”
唐青说:“不认识。”
老人从锅里拨出几块土豆,“既然不认识,那就不要随便骂人。”
唐青:“?”
……狐狸精有时候也是一种客观的表达好吧?
伏熙忽然问:“你是本地人?”
“是。”老人看向他,缓声道:“我是牧云族人。”
“牧云族?”这下就连陆白川都有些意外。
按照史料中为数不多的记载,牧云族世代居住在神山上,不为外人所知,是一个消失已久的民族。
说直白点就是,这个民族只存在于传说里。
现在为了商业开发,很多向导都会以牧云族人自居,其实不过是个噱头,为了让登山者更有沉浸感罢了。
可这老头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没有那种生搬硬套的“演员感”。
老人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道:“来登山的人各有各的身份和过往,而登山的意义就在于,当你迈过某一道槛就会发现,其实身份和过往并没有任何价值,有价值的只是‘你’的存在而已。”
唐青大概被这老头说的话吸引了,饶有兴味地和对方聊起了登山途中的见闻。
伏熙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转过头观察着对面的这群黑斗篷。
这支朝圣队伍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高矮胖瘦,气质迥异,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沉默。
也因此,对面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坐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吸引了伏熙的注意。
这孩子极瘦,眼神里透着某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东西,黑斗篷下隐约露出陈旧过时的衣服,低头的时候能看到耳朵上坠着骷髅耳环,看质地竟像是真的骨头。
伏熙发现自从唐青顺口管陆白川叫了一声“陆老师”之后,这孩子就频频往陆白川的方向看。
陆白川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大概是老师做久了,自有一套办法,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把那孩子哄了过来。
问了几句之后,这才得知这孩子名叫罗舍,家不在昭城,这次是大老远跟着姐姐来玩儿的。
孩子的姐姐就坐在孩子旁边的座位上,姑娘看起来很年轻,相貌甜美,见他们看自己,对这边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伏熙觉得这两个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不但长相不像,气质也迥然不同,总之完全不像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登山队的人吃完了饭就回房间休息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更没有旅游团热衷的围着篝火狂欢的环节。
等人走光了,唐青意味深长道:“你们觉不觉得,这群人很有意思?”
陆白川说:“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唐青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一边的张送欲言又止,伏熙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张送迟疑片刻,低声道:“我觉着,那老头闻着有点不太对。”
桑灿:“……闻着?你是狗吗?”
张送:“……”
“那老先生应该只是个普通人。”陆白川问:“哪里不对?”
张送说:“如果没闻错,应该是寿元将尽了。”
……
·
篝火熄灭,余烟袅袅。
雪山之上,月朗星辉。
夜半,张送已经裹着被子睡了。
伏熙靠在窗边的椅子里,毫无睡意。
他从大衣兜里摸出一张照片。
那是陆白川当初给他的,一张模糊不清的侧影,也是他目前仅有的一张周怿的照片。
他有些后悔,如果之前给周怿多拍几张照就好了。
至少在这样的夜晚,他还可以看看他。
隔壁传来一丝响动,伏熙没太在意,直到微弱的争吵声传来,他才从照片上略微抬起眼。
木屋由木板隔开,隔音效果非常不好。
那争吵声由小渐大,越发变本加厉,最后还出现了剧烈的碰撞摔打声。
张送在被子里睁开眼,杀人的心都有了。
大半夜这是要拆房子?!
他在心里骂了半分钟脏话,最终还是忍不住翻了个身,原本只是想看一眼伏熙醒没醒,谁知一眼就看到对方坐在窗边,根本就没睡!
不但没睡,而且他一翻身,伏熙刚好看过来。
张送:“……”
这会儿再装睡只会更尴尬,张送干咳一声,没话找话道:“仙尊是在想帝君的事?不知道帝君是不是已经——”
伏熙皱眉:“闭嘴。”
张送:“……”
等那吵架声止息,伏熙撩开窗帘的一角,只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从隔壁出来,朝对面的木屋走去。如果他没记错,那正是那对姐弟的屋子。
张送订的四间房是从他们所在的这一间开始依次往西,而发出声音的是他们东边的屋子。
伏熙问:“隔壁的屋子,也是那群登山的人在住?”
“是吧。”张送想了想,又说:“但刚才他们回房的时候我没看见有人进去啊。”
伏熙眯起眼。
他也没看到。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房间里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出来过。
·
更高处的云雾中。
风急雪骤。
到处都是一片雪白,偶尔有突出雪堆的岩石呈现出斑驳的冷灰色,就仿佛山神被掩埋的躯体。
一个隐蔽的山洞前燃着一堆小小的篝火,成为这雪白世界中唯一一抹暖色。
周怿坐在篝火旁望着跳动的火焰,不知已坐了多久。
他清俊的下颌和唇角被染上浅浅的橘色。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
周怿依旧垂着眼,没有回头。
“玄冥,你也有今天。”
一道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带着几分嘲弄,正是在神树岭时出现在周怿梦境里的声音。
周怿神色未动,淡淡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收手吧。”
“嗖”的一声,山洞里倏然窜出一团白色,落在了周怿脚边的石头上。
那是一只蟾蜍,和御风观里被伏熙钉死的那只一模一样。
月光下,这蟾蜍的身躯惨白得不正常,一双死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周怿。
那道声音阴森地笑了几声——笑声正是从那蟾蜍身上发出来的!
蟾蜍并没有开口,声音就这么诡异地传了出来:
“以你如今的情况,还敢只身前来送死,不知你那徒弟如果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周怿说:“他不会知道。”
“你还是这么天真,只要魔尊完全复苏,这世间即将沦为地狱,你以为你能护得了他几时?”
周怿眼神一冷,他身侧雪地忽然暴起锋利的冰凌,“噗”的一声,准确刺穿了那蟾蜍的肚子。绿色的黏液喷溅了一地,雪层被烧灼,发出滋滋的声音。
那蟾蜍嘴里发出断续的“嗬嗬”声,也不知是在笑还是濒死的气喘。它的眼睛渐渐泛出白色,最后全身结冰,成为了雪地里的一座冰雕。
周怿再没看那蟾蜍一眼,视线回到眼前的篝火上。
片刻后,他的指尖落下冰雪。
火焰熄灭了。
最后一缕温暖逸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周怿起身,在风雪弥漫的夜色中往山上行去,仿佛刚才的停留不是为了取暖,而只是想看看那跳动的火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