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后山之上黑云压顶。
凌霄阁内灯火通明。
玄微匆匆走上凌霄阁前的台阶，手刚碰到门整个人就生生被弹开了。
他退后几步才站稳，不禁心神微震，好强的灵压！
“玄微？”
门内传来青虚道人的声音。
“师父。”玄微垂首站在门外：“您找我？”
“嗯。”青虚道人说：“今晚我和几位长老恐怕无暇他顾，你带众弟子护好道观，不得松懈。”
“是。”玄微应了声，等了片刻见没有其他吩咐，转身刚要走，忽听门内另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玄微。”
玄微脚步一顿，恭敬道：“小师叔。”
“客院内有我的客人，烦你派人护他们周全。”青一的声音透着一丝罕见的忧虑。
平日里鲜少与人交流的小师叔竟会有客人，玄微十分意外，但他还是立刻应了下来：“小师叔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
玄微转身离去，步伐依然沉稳。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情况稍显恶劣的夜晚，他心里只有护卫道观的职责，从未担忧过会有其他更严重的状况发生，毕竟掌教和小师叔都在阁内守着。
可事实上，此时凌霄阁内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浓烈的煞气充斥着整栋楼的每一个角落，银色的封印祭文层层叠叠环绕着中央一团旋涡状的黑雾，旋涡中央的异动带来阵阵剧烈波动，不断冲击着四周的封印。
青虚、青一和其他五位长老环绕封印而坐，各守封印法阵一角。
除了青虚和青一两人脸色尚算正常，其余五位长老尽皆唇角带血。
青一的眼中是冰寒的冷意以及隐藏极深的担忧。
·
同一时刻，后山树林中，淡蓝色的道印时暗时明。
云藏牙关咬紧，喉头泛起一丝腥甜。
漆黑的裂缝中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蠕动着探出“触角”扒在了裂缝的边缘，渐渐地前端又长出一颗没有眼睛的头。
叮铃铃——
珠串铃铛纷纷垂落。
云藏眼睁睁看着这只被引魂阵召出的亡魂一出鬼界就化为了煞魃，竟是连寻找宿体的步骤都省了，直接催动煞气凝出了实体。
这只煞魃形似木偶戏的傀儡，似乎拥有极高的灵智，它用没有眼睛的头颅环顾一圈，而后忽然顿住了。
于海洋想要爬过去却因失血过多使不出力气，只得在喉咙里沙哑地呼唤：“小……小糖……”
傀儡怪和于海洋几乎处于一个对望的姿态，云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骤然涌上心头。
“呜呜呜——！”
傀儡怪忽然发出和人类相似的哀鸣声，它用吊着傀儡线的双手捂住漆黑的头部，身体不断颤抖，似乎正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于海洋睁大了眼睛，焦急道：“小糖……你……你怎么了……？”
傀儡怪当然不会回应他。
数秒后，哀鸣声戛然而止。
云藏的道印结得极快，傀儡怪的速度却更快，它在道印袭来的前一秒如子弹一般弹射而出，直撞向对面的结界！
轰！
结界碎裂成片，无数光屑在空中散落。
傀儡丝反向爆射而来，却不是冲着云藏，而是缠向奄奄一息的于海洋，猛地将他拽了过去！
云藏却顾不上加固结界或是去追了——在傀儡怪脱离后，本该消失的鬼界裂缝竟没有消失，而是被裂缝内伸出的一只黑色巨手硬生生卡住了！
巨手一寸寸将裂缝掰开，更多亡魂不断从裂缝中涌出，就像翻涌的黑色泡沫。
庞大的魔气从巨手上散出，窒息感扑面而来。
云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
通往凌霄阁的阶梯上，周怿忽然顿住脚步，伏熙也停了下来。
两人抬首看向阴霾的天空，同时感到了一阵骤然涌起的魔气。
不远处的凌霄阁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封印被强行压缩在内。
就在魔气升起的一瞬间，凌霄阁仿佛一只倏然膨胀的气球，停顿了两秒后，骤然暴裂开来！
巨响声中，无数断木碎瓦暴散而出，几道人影从中倒飞了出去。
滚滚烟尘蓦然腾起又逐渐散落。
伏熙眯起眼，隐约看见中央一团巨大的黑色旋涡，银色的封印符文只剩两条还在运转。
两道人影一南一北落在断木上，勉强控制着最后的封印不被撕裂。
周怿紧紧盯着那团黑色的旋涡，只觉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挣脱出来。
他的头很痛，脑海里嗡嗡作响。
伏熙察觉到他的异样，问：“不舒服？”
周怿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
伏熙没听到回答，但眼见周怿的脸逐渐苍白失色，就连嘴唇都白得有些透明。
周怿又往台阶上走了几步，忽觉一阵晕眩，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一只手扶在了他的肩膀上。
伏熙将周怿的身体带过来靠在了自己身上。他感受到了周怿体内再次□□的灵流，知道这种感觉非常痛苦。
伏熙垂下眼，说：“我送你出去吧。”
界相里的情况很糟，伏熙并不确定自己一定能应付，但硬要送一个人出去，他自认还是可以做到的。
周怿却摇了摇头。
伏熙顿了片刻，问：“一定要去？”
周怿的声音微微有些哑：“嗯。”
伏熙没再说什么，只是尽量让周怿把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还能走吗？”
周怿抬起眼，两人离的很近，几乎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自己。
伏熙侧脸的轮廓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有些冷峭，耳垂上漆黑的终端一角闪过微光。
周怿感觉自己体内忽然又生起了那种异样的波动，过去在伏熙身边时也会出现，却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明显。
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哪怕在强烈的痛苦中也不减分毫。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又快又重。
在这一刻，周怿忽然明白了一个问题的答案。一个伏熙曾问过他，后来又说答案不重要的问题。
——你说你喜欢我，你也喜欢外面树上的云雀。
——这两种喜欢，一样吗？
周怿的唇轻轻动了动：“不一样。”
“什么？”伏熙没听清周怿的低语。
旋涡中心的异动越发剧烈，尖锐的刺痛令周怿一时说不出话来。
伏熙见他实在难受，干脆一弯腰，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周怿下意识抓住了伏熙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在灵流的冲撞中难以开口，只能任由伏熙抱着自己继续迈步向上方的凌霄阁走去。
伏熙走得很稳，他没再低头去看周怿，夜色敛去了他眼中深藏的不安。
·
鬼界裂缝中亡魂翻涌，黑色巨手撑在裂缝边缘，丝毫没有退缩的迹象。
云藏连结三层道印，此时其中两层已经相继碎裂，只剩最后一层还在苦苦支撑。
他深吸一口气，唇边溢出鲜血，眼神却依然坚定。
弟子云藏，所学虽不及列位师祖万分之一，今日定当竭尽所能，死守到底！
他心中这样想着，忽觉一阵熟悉的灵气从半空落下。
刹那间巨手被一刀两断，散作了一片浓郁的黑雾。
云藏身上压力一松，转过头就见王沐迅速收刀，趁着四溢的魔气还没重新聚拢，围着裂缝转了一整圈，把四个发射器别分安置在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嗡”的一声，一面巨大的微子防护盾瞬间将刚刚恢复形态的巨手和数米长的裂缝全部罩了进去。
开启了反向防护后，本来用作对外防护的盾面反过来变成了一只笼子。
王沐舒了口气，虽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能缓一时是一时。
他上前扶住云藏，问：“你怎么样？”
云藏摇了摇头，用手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蹙眉道：“你怎么进来了？”
“外面有圆玑在，不会有事，再说我还有局里的任务。”王沐从包里取出常备药倒出一颗给云藏，问：“剧组的人在哪？我先把人送出去。”
无数正在化形的煞魃不停从内部撞击着防护盾，透明的防护盾上不断闪出刺目的电光。
云藏神色凝重道：“这样下去撑不了太久，剧组的人在客院，你尽快送他们出去。”
王沐点头，问：“你有没有见到设阵的人？”
“见到了，是个年轻人，招出亡魂后被带走了。”
“他有没有提过那亡魂的名字？”
云藏顿了下，说：“好像是叫……小糖？”
王沐心知李斌查到的消息不假，他眉峰压紧：“这盾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我先去客院，把人送走就回来。”
云藏却沉声道：“不必回来了，把人都带出去，若异动不可控，你就自行毁剑，切不可犹豫。”
王沐一愣：“那你呢？”
云藏淡淡道：“我自有办法恢复封印，它短期内不会再有力量从这里出去。”
“你要留下？！”王沐立刻皱眉道：“不行！剑是界碑，要是毁了，你——”
“你七岁的时候我带你回来，虽以师徒相称，也算得上待你如兄如父。”云藏身上的儒雅的书卷气变得有些冷肃，“可我说的话你从来都听不进去，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望着王沐的眼睛，“你就当是了我一桩心愿。”
王沐避开了云藏的视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又松开，半晌才低声道：“过去我总嫌你烦，你说的话我也不信，现在我知道错了。”
他一只手放进衣兜里，捏住了那个冰凉的游戏机，其实跟现如今的游戏机比起来，这东西可以说是老古董了，可他一直没舍得更新换代。
王沐知道自己从小顽劣，贪玩儿不好好修行不说，云藏怎么说他都不听。
观里情况本就艰难，可云藏从没说过要赶他走，甚至还因为去城里的时候看他羡慕别的孩子玩游戏机，所以省吃俭用也给他买了一台。
王沐抬起眼，声音有些发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但是这一次——”
“你要当真知道错了，”云藏略显冷淡地打断了他，“就按我说的去做。”
王沐转过身背对云藏，哑声道：“我做不到。”
不待云藏再说话，他已经向山下跑去，“我的命是你捡回来的，死也该我死在你前面！”
云藏看着他的背影，暗叹一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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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阁残破的废墟中，青虚和青一各立一边，勉强压制着不断躁动的黑色旋涡。封印的银色祭文光芒越发暗淡，昭示着魔首很快就要冲破封印的桎梏。
伏熙抱着周怿来到近前才将人放了下来。
方才被震飞出去的五位长老中的三位从废墟中爬了出来，身上满是伤痕，另两位却当场殒命，能看到断木残垣中的尸身正化为星星点点的灵光飘散在空中。
那是正在消散的灵力。
伏熙目光暗了暗，的确如云藏所说，界相里的人不过是承载了灵力的躯壳而已。
他不由抬头看向青一，恰好青一也在看他，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担忧。
三位长老拖着受伤的身体，再次远远将灵力灌入封印中。
暗淡的银色封印祭文下，黑色旋涡深处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旋涡四周煞气不断暴涨。
周怿忍着头疼，踩着残瓦断木走入了几个道士加固封印的法阵中，一直走到了旋涡前。
伏熙看着他，并没有出言阻止。
周怿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封印祭文，直接伸进了那团危险的黑雾里。
呼——！
周怿碰到黑雾的刹那，旋涡猛地加速旋转起来，就好像一个恐怖的黑洞，将周围的黑雾和煞气全数吸了进去！
下一秒，一颗头颅出现在法阵正中，周怿的手里。
那是一颗青黑色的头颅，五官并不狰狞，因为那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就好像一尊无情的石像。
三名长老见状早已愕然瞪大了眼睛，青虚也露出惊愕之色，唯有青一表情如常，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颗头颅一眼。
伏熙在原地顿了片刻，大约知道了周怿是要做什么，于是也走入阵中，绕到了周怿的对面，将手放在了煞魔头颅的另一侧。
“……！”
接触的一瞬间，各种撕裂般的情绪扑面而来。
暴怒、杀意、仇恨、嫉妒、贪欲……仿若巨浪席卷，避无可避。但凡承受力弱一点，必定当场崩溃。
伏熙抬眼看向周怿，见他脸色虽然依旧苍白，气息却平稳，这才稍稍放心。
伏熙合上眼，并不躲避这汹涌而来的精神洪流，反而以神识逆流而上，想要探探这魔首究竟有多大能耐。
这就像悬崖上走钢索，极其危险，可他很快就发现周怿竟在和他做同样的事！
于是，两人的两道神识同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魔首翻涌的黑暗洪流正顺着封印的缝隙以一定的速度向外扩张，整个界相里的各个角落都笼罩在了它的“监视”之下。
客院里的唐青、赵小多，急着赶路的王沐，原地调息的云藏……
翻滚的“触角”仿佛粘稠的实质液体一般向界相中蔓延，而身处界相中的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大多数的“触角”在中途就被封印拦截，化作黑炎燃烧殆尽。
可这魔首竟然还在飞蛾扑火，就好像界相里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让它本能地想要靠近。
伏熙的神识沿着“触角”蔓延最深的方向，最终停在一幅画面上。
那是半山腰的树林，云藏身后的狭长缝隙里撑着一只黑色巨手！
伏熙霍然睁开眼。
隔着青黑色的头颅，他与周怿对视一瞬，沉声道：“动手吧。”
下一刻，两人同时释放灵力，刹那间阵中灵压猛增！
封印阵法霍然放大无数倍，刺目的光华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