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二十分钟后，所有人都上了岸。
提前被夏元成叫来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把涂乾抬到了担架上医治。
涂三和另外一名重伤员被单独抬上了一辆救护车，涂红钻了进去，从里面把门和窗帘都拉上了。
王沐单独给夏元成做了简单的汇报，夏元成立刻派人从旋涡中心的位置下湖打捞。
伏熙最后一个下船，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顿了片刻后抬脚往救护车那边走。医护人员都在忙着给涂乾治伤，伏熙管旁边的小护士要了一卷纱布、一瓶伤药和一包抗生素。
小护士年纪不大，红着脸看伏熙，问他需不需要自己帮忙包扎。伏熙拒绝了，拿着东西正要走，那边夏元成安排完人手打捞，正好往这边过来。
夏元成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挑了下眉：“伤哪了？”
伏熙面无表情从他面前走过，“没有。”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伸手道：“趋煞剂。”
夏元成从自己兜里掏出个小瓶，和王沐身上那瓶一模一样，他一扬手扔了过去，纠正道：“这叫神仙水。”
伏熙没和他废话，接过后扭头就走。
夏元成对那小护士挤了挤眼睛，唏嘘道：“瞧见没有，男人的自尊心呐。”
小护士的脸更红了。
“……”
夏元成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心道这种没得感情的男人有什么好？
周怿站在离人群很远的湖岸边，正看着停泊在湖心的打捞船，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回过身，见伏熙走到近前垂眸看向自己。那双浅棕色眸子里的东西有些复杂，周怿不太能看懂，但是能感觉到对方心情不是太好。
伏熙问：“手不要了？”
周怿看了看自己的手，诚实道：“要。”
伏熙：“……袖子撸上去。”
周怿右边的袖子已经被涂乾抓破，胳膊上被抓出了几道极深的伤口，血没止住刚才又泡了水，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溃烂。
伏熙给他清洗伤口后上了药，以防万一又上了点“神仙水”，之后用纱布包扎妥当，整个过程动作干脆利落，手法非常熟练，最后把抗生素递给他道：“近期别碰水，发炎就吃药。”
也不管周怿听懂没有，伏熙交代完就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后，只听周怿在他身后道：“谢谢。”
伏熙脚步没停，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两个字不该从周怿嘴里说出来似的。
·
这一次打捞很顺利，打捞船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岸边。
夏元成上船一看，甲板上堆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水草石头蚌壳就不用说了，还有好几只腐烂的臭鞋。
夏处长戴着手套在里面翻找了好一会儿，直起腰来休息的空当看见伏熙不知什么时候也上到了甲板上，此时正低着头看着刚捡起来的……一只田螺。
夏元成走近几步，打量了几眼这只外表普通的田螺，不禁挑眉道：“呦，田螺姑娘？”
伏熙：“……”
伏熙把手里的田螺抛给夏元成，没有理会他的脑残调侃。
夏元成接过仔细看了看，点头道：“就是它，谢了。”说着招呼队里的人过来用证物袋装了，拿回去送检，而后转回头对伏熙道：“我听王沐说了，没想到这一趟这么凶险，你要真伤了就赶紧回吧，好好养伤，别在这儿瞎转了。”
伏熙看了他几秒：“你要脸吗？”
夏元成：“……”
要不是看在这人可能身上有伤又帮忙找东西的份上，夏元成真想一拳抡上去，他抬手指了指伏熙：“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在我这位子坐上几天，就知道脸这玩意儿，不是那么好要的。”
伏熙：“……”
夏元成踢了踢脚下乱七八糟的东西，叹道：“刚才那旋涡阵仗不小，我寻思这界碑怎么也得是个大物件，没想到竟然是个田螺，我看搞这事的人肯定是被童话洗脑了。”
伏熙：“嗯，你也洗过脑，不然怎么能这么心有灵犀？”
夏元成：“……”
界相与幻境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幻术中的幻境是由人的内心投射而来，是虚幻的泡影，而界相则类似真实存在的异空间，只是由创造者决定了它的构造及内容。
因此通过界相的复杂程度也可以反过来推断创造者的能力高低。
赤目湖下的界相是一片漆黑的封闭空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创造者能力有限，二是创造者有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能力。
夏元成想到这不禁皱起了眉，正要说话，就听那边有人叫道：“夏处，人醒了！”
“来了！”夏元成提高嗓门应了一句，见伏熙正要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涂家那小子醒了，走吧，这次特别批准你旁听。”
夏元成本以为照着伏熙事不关己的性子肯定不搭理他这茬，谁知这人真就朝被医护人员围着的涂乾那边过去了。
夏元成挑了挑眉，走在他身后，“怎么，真对那狐狸精有兴趣？”
伏熙目不斜视，淡淡道：“没，去结账。”
涂碧君一直守着涂乾，把伏熙打发去涂红那结酬金。涂红大概是刚给伤员上完药，从救护车上下来后往这边过来了。
夏元成穿过医护人员，见涂乾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微睁着眼，眼神直愣愣地看着虚空某处，全无焦点。
夏元成皱了下眉，问旁边的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多处外伤，失血过多，目前没有生命危险，需要长期静养。”
夏元成问：“能说话吗？”
医生：“可以，但是他受了刺激，精神不太稳定，您最好尽量缩短问讯的时间。”
夏元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涂碧君面露不满：“夏处长，有什么话不能等他休养好了再问？”
夏元成定定看了她两秒：“涂老板，你心里清楚这次事件的严重性，我希望我们和平解决问题，但你不能得寸进尺。”
他一改平日里的圆滑，眼神有几分沉冷，涂碧君冷哼一声，没有再阻拦。
等旁边负责记录的小刘准备好后，夏元成垂眸问涂乾：“你为什么来游湖？”
等了足有一分钟，涂乾才开口：“来见一个朋友。”
他的声音沙哑，眼神往上挪了一寸，却并没看向夏元成。
“什么朋友？”夏元成问。
涂乾面色惨然：“这重要吗？”
夏元成说：“这是正常调查程序，还请你配合。”
涂乾眼皮终于抬起，视线扫过夏元成后望向灰白的天空。
雪已经停了。
涂乾干涩的嘴唇终于动了动：“是我喜欢的人，现在已经死了。”
涂碧君的眉心跳了跳。
夏元成面色不改：“她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涂乾说出了一个名字，年龄和家庭住址也和记录中的完全吻合，是在同一艘游船上遇难的十二个人之一。
夏元成合上记录，又问了一些出事前后的细节，涂乾回答得很缓慢，但并没有什么疑点。
同王沐所说一样，涂乾当时乘坐的游船也被吸入了那个完全黑暗的空间，不同的是他们一个都没能逃出去。
涂乾说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看到同行的人都异变了，之后的事则完全没有印象。
夏元成点头道：“你先休息吧，这段时间我会派人在涂家附近守着，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过几天等你好些，还得来局里做一次详细笔录。”
涂乾没有回应，涂碧君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再继续戳人痛处的事儿夏元成是干不出来了，他一挥手，就此收工了事。
伏熙站在一旁听了全程，想起周怿所说涂家那盆“脏”了的花，不由多看了涂乾一眼。
他心知涂乾可能并没有说实话，但单凭一盆花并不能成为证据，何况提供证词的还是众人眼里的傻子。
涂红瞥了一眼正在收队的特情局众人，收起终端上密密麻麻的信息页，对伏熙道：“行了，酬金明天就能到账。”
伏熙“嗯”了一声，抬脚就要走。
涂红：“等等！”
伏熙看向她。
“你不如考虑一下和我们长期合作？就像桑灿一样。这样不仅我们省了一笔中介费，你也能多赚，何乐而不为？”
伏熙有些诧异，如果他没记错，自己好像前不久才差点失手掐死对方……这女人还真是不怕死。
“不了。”伏熙拒绝的很干脆。
涂红目不转睛看着他：“为什么？”
“我说了，我最讨厌狐狸。”伏熙撂下这句话，抬腿走了。
这次涂红没再发火，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冷漠的背影。
伏熙往园区大门走，刚好看到救护车上涂三下来。
这人裹着医院的白床单，走动间能看出来里面没穿衣服。
救护车上有人喊着：“涂三，你伤成这样还想去哪？你回来！”
涂三头也没回道：“去给救命恩人道个谢。”
两人视线交错而过，伏熙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涂三的长相，就好像化作人形的时候没化完全似的，毛虽然没了，但眼睛和嘴还是那个狐狸样。
涂三径直朝着湖边的周怿去了。
伏熙见涂三在湖边和周怿说着什么，周怿好像没怎么回应。
道谢？
伏熙冷笑一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去，准备坐摆渡车原路返回。
直到接近景区大门的时候，伏熙觉得身后一直有人追着自己，从脚步声判断还不止一个人。
他有些不耐烦，回身一看，却见后面跟来的人竟然是周怿。
周怿见他回头于是也停下脚步。
伏熙看见他后面远远缀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人，一个是涂家的，另一个是特情局的。
这两边的人都盯着周怿不放，伏熙不用想也知道为什么，但他不想再管这档子闲事。
他的视线落回到周怿身上，问：“还跟着我干什么？”
周怿安静地看着他，没答话。
伏熙之前在车上说过让周怿跟着自己，但那是为了他的安全，现在既然知道他连那邪血都能克制，也就没有了强迫他跟着自己的必要。
“不用跟着我了，想去哪就去哪。”伏熙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周怿果然没再跟上来。
·
伏熙回到老城区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光明路的饮食店却还有好几家在勤勤恳恳地营业，他随便找了一家吃了几口东西就回了事务所。
冲了个澡后从浴室出来，伏熙用毛巾擦着头往卧室走，路过客厅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退后两步拉开了茶几的抽屉。
只见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龟甲。
伏熙：“……”
那天为了阻止周怿把龟甲当饼干嚼，他顺手把龟甲放进了抽屉里，而后吃完饭就直接开车去了葫芦街的厂房……再后来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伏熙看了一眼就把抽屉合上了，心想还是等卖了之后再找一趟夏元成，把钱直接转给那傻小子了事。
这些钱足够一个普通人过上好日子了，就算不会过日子，至少也不至于流落街头……
他进屋躺下，把这些琐碎的事赶出了脑海，想着等明天酬金到账干脆就歇业，而后习惯性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苍尘，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伏熙睡得不太踏实，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迷雾，而他正在划船。船身窄小，样式也很简陋，像是历史画册上出现过的那种渔舟。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细长船桨，每在水中划一下，水面就漾起一阵波纹，木船也随之向前行去。
伏熙觉得自己好像被宿命追赶一般，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向前划着，直到感觉手臂酸胀疼痛得失去了知觉，迷雾才终于淡了一些。
等到迷雾终于散尽，他被一缕阳光晃得眯起了眼，再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在幻境中见过的那片湖。
天空一片蔚蓝，湖面依旧平静无波。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直接踩在湖面上。
伏熙摇着船桨极目远眺，很快就看到了想找的人。
那人依旧盘膝坐在水天之间，与在幻境中看到的并无不同，只是他周围的湖水却是浓重的黑色，就仿佛一滴极浓的墨坠入了水中，不散不化，时不时有一滴拖着黑色的尾巴直向水底沉去。
这幅景象太过奇异，以至于伏熙回过神的时候，船已经不知不觉划到了近前。
那人微微抬头看了过来，片刻后嘴唇开合，伏熙却什么都没能听见，就好像依旧看不清那张面孔一样，那句对他说的话也湮没在了风中。
伏熙莫名觉得有些焦躁，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见那人略一抬手，一阵冰冷的气流迎面拂来，小舟倏地被推远。
伏熙扑到船头，但是眼前的景象不断倒退缩小，速度越来越快，直到那片湖缩成了芝麻大的小点而后再也看不见，他只觉身体骤然坠落——砰！
伏熙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昏暗。
他静了片刻，从窗帘透出的光线判断现在应该是凌晨，刚想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又是一阵“砰砰砰”。
这次伏熙听清楚了，是楼下有人敲……拍门，恨不得把门板拍漏那种。
他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5点。
伏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