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在这个隆冬，我遇见你，也遇见了我自己。时光在流动中静止，我们认出彼此的本来面目，而这种认识，正是通往永恒唯一的路。——题记
后纪元2999年冬，昭城。
老城区的光明路上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门口的二手灯箱正顶着冷风卖力闪烁，滚动推销着店里的招牌产品。
这是间不起眼的小店，开业没几天，光顾的客人少得可怜。今天风大，人就更少了。店里总共只摆了六张桌子，这会儿五张都是空的。
只有靠窗的小桌旁坐着一位客人。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坐姿有些懒散，两条长腿放在小圆桌下面，脚几乎已经快越过了对面的椅子腿。
他身上裹着一件黑色风衣，露在风衣立领外的侧脸线条利落，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微垂着，显得格外淡漠。
“霜华千层雪，请慢用。”
看店的服务生是个年轻姑娘，一张圆脸健康红润，朝气蓬勃。
她将盘子摆好，直起身的同时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客人几眼，一是客人相貌实在出挑，二是她很好奇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会有人点这种冰坨似的点心。
伏熙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了声谢。
他看着面前这份雪白冰冷的甜品，一时有些走神。
他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这个习惯的，明明对甜腻的东西没有偏好，但就仿佛是身体自觉成了瘾，越冷的时候越戒不掉。
好吃吗？
不知道。
想吃吗？
想。
伏熙的眉心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他伸手拿起了勺子，露出右手腕上一只质地冷硬的黑色手环。
手环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手腕环绕一周，几乎一点缝隙也没有，中间也看不出接缝和卡扣，也不知他当初是怎么戴上的。
小姑娘抱着托盘，临走时视线扫到这只手环上，脚下不自觉顿了顿，似乎是想分辨这究竟是新城区那边流行的终端设备还是一条普通的装饰品。
智能终端是这个时代最时髦的产品，以手环、耳环等配饰形态最为常见，功能已经逐渐替代了电脑和手机，和新能源并称为当代科技革新的杰出成果。
这玩意儿在新城区几乎人手一个，但因为价格不菲，所以在老城区普及度不高，这才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
伏熙没理会小姑娘的目光，他用勺子舀起一小块甜品，下一秒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就响了起来。
一群学生打扮的少男少女裹挟着冷气呼啦啦一下涌进店里，聊天的音量大得连桌子都快共振了。
小姑娘连忙回到柜台后招呼客人。
一群半大孩子一边叽叽喳喳地点单，一边聊着学校的各种八卦和花边新闻，目光还时不时往伏熙这边扫来扫去。
伏熙皱了皱眉，打消了在这里小坐片刻的念头，决定吃完立刻走人。
大约是怕客人等得着急，小姑娘记完单就打开了墙上挂着的旧电视。电视滋啦一声，跳出了播放午间新闻的画面。
男播报员穿着电台统一的工作服，正对着镜头匀速念稿。
一则大型交通事故的新闻刚好播完，播报员顿了顿，继续道：“下面插播一条重要消息，据前方发回的报道，赤目湖周边确认发现异常能量波动，目前特情局已介入调查。赤目湖景区暂时封闭，不再接待游客，待特情局调查结束后再择期对外开放……”
“你们听你们听！异常能量！”字正腔圆的播报播到一半就被一个男生给压过去了。
七嘴八舌聊天的声音停了停，有人应道：“听见啦，到底是什么老也不说清楚，吊人胃口。”
“我觉得肯定是什么神秘力量，新物种在对人类进行试探之类的。”
“哎，我早跟你们说过，艺术来源于生活，b总有可能是、真、的！”
这句话一出，立刻炸了锅。
“啊我好喜欢b总！昨天那集帅爆了好吗！血虐全场！”
“邹哥演的可太好了，他就适合演这种深藏不露的阴郁反派！”
起头的那人连忙遏止了这种花痴走向，“我的意思是，像b总这种活了几百年的人，必然看透了人类的罪恶，所以才会相信彻底消灭这个罪恶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正义所在！”他压低了声音，“所以啊，说不定真有这么个人，异常能量就是这么来的呢！”
旁边的女生本来激动得脸庞发红，听他这么一说，脸色都变了：“你别说了，电视剧可以这么演，要是真的，那有点可怕……”
伏熙：“……”
店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不想听都不行。
对于这一拐就十万八千里的对话内容，他实在是不知该作何评价。
自从二十年前人类科学及生物院发现异常能量，特情局应运而生。普通民众都从新闻上知道有特情局这么个机构，具体是干什么的却谁都说不清楚。
毕竟异常能量就像火山喷发，谁都知道，但基本没什么人亲眼见过。
然而这些丝毫不妨碍大家野狗脱缰般的想象力。
b总是个什么总他不知道，但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想要毁灭世界？
伏熙简直无语。
在他看来，一个人要是无缘无故一活就是几百年，那这人肯定是个倒霉鬼，真有水逆大概也已经逆出银河系了。
没别的，因为活得太久，真的很无聊。
要说看透人类罪恶是有可能的，想毁灭世界那除非是五行缺脑。
毕竟活得太长，所有人都死在自己前面，毁灭世界还有个毛的吸引力？
有功夫毁灭世界，还不如多吃几块甜点。
小孩们胡说八道了半天，伏熙被迫听得脑壳疼。
他将一勺点心放进嘴里，只听门口的铃铛又响了，这次只有短暂的一声。隔壁桌激动的小崽子们却仿佛集体被按了开关，突然哑火了。
伏熙抬起眼。
只见进来的是个穿白毛衣的男人，面相斯文，看起来大约二十六七岁，细窄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细框眼镜，身量虽不柔弱，整个人却透着一股病气。
“陆老师！”
小崽子们立时都乖乖坐正了叫人。
陆白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的学生。他眼角余光扫过伏熙，对学生们点了点头，叮嘱道：“吃完了就回学校，别在校外逗留太久。”
学生们都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只是来买外带，这就走。
陆白川站在原地没动，等学生们抱着甜点盒子一个不落地出了门，这才不紧不慢走到伏熙跟前，坐在了对面的空椅子上。
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白川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甜品，似乎并不着急开口。
伏熙一向不喜欢陆白川这种浑身散发着文艺气息的斯文败类，怎奈生活所迫，偶尔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根据你吃遍方圆十里甜品店的习性，不难判断。”陆白川淡淡道。
“……找我干什么？”
“谈生意。”
“我吃东西的时候不谈生意。”
“我知道。”
伏熙挑眉：“那还不走？”
陆白川不急不缓道：“一个人吃东西多少有些寂寞，我非常能理解，所以不介意陪你吃完。”
伏熙嗤之以鼻：“说人话。”
陆白川一笑：“我下午还有课，吃快点。”
伏熙并没吃得多快，吃完后还给这家才开张没几天的新店填了个顾客反馈单，然后才和陆白川一前一后出了店门。
小姑娘看着手里的反馈单，字写得虽然潦草但还挺好看，评价写得简洁平常，只是年龄那一栏明晃晃地填着一个数字：“500”。
“……”
小姑娘神色有些复杂，不禁有些感慨老天还是挺公平的，这人长相身材都无可挑剔，可惜脑子有点中二。
·
被迫领取了“中二”标签的伏熙跟在陆白川身后向西走了一段路，停在一处比方才的甜品店稍稍宽敞些的门脸前。
这家店的门框门楣都是裸木，连油漆都没刷，木头牌子上用黑墨水写着“伏熙事务所”几个了无意趣的大字。
光看名字，鬼都不知道这店是干什么的，更何况门把手上还挂了个牌子：“店主神仙，万事都能解决，欢迎咨询预约。”
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会光顾的店，光顾的人大约也都不怎么正常。
陆白川直接推门进去了。
“陆老师！——伏哥也回来啦！”
一名年轻小伙子从沙发边上站了起来。
小伙子名叫赵小多，是事务所唯一的正式员工，人长得挺精神，就是眼睛有点眯缝，一笑起来就成了一对月牙。
事务所分上下两层，一层进门正对一个吧台，右手边是黑色皮沙发围着一只矮脚茶几。
此时沙发上除了赵小多，还挤满了穿得花花绿绿的各色大妈，茶几上摆满了泡着枸杞的热水杯和好几个圆滚滚毛线团，活像在开老年茶话会。
一见他们进来，大妈们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
“伏老板回来了？”
“陆老师快来坐，我从家里带了好茶来，你来尝尝。”
“你真舍得？这茶饼要是被我们喝完了，你家老头子不得发火？”
“他发什么火？这是他女儿孝敬我们老两口的，还不许我拿点出来请客了？”
“哎呀大中午喝什么茶，我给小多煮的红豆芋圆还剩了不少，大家一起吃就是了。”
“还是彩霞对咱们小多好，我看真是和亲儿子差不多了。”
一群老姐妹们七嘴八舌，连个插嘴的缝都不留，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伏熙开的事务所还是她们的老年活动站。
说起来伏熙这间事务所原本冷清得很，这种情形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那时候赵小多刚被聘用，旁边小区的退休工人吴彩霞丢了猫哭得魂儿都没了。
这种事依伏熙的性子是不会管的，但新员工赵小多愣是花了两天时间从通风管道里把猫给扒拉了出来。
吴阿姨感动得不行，之后就常常来事务所“照顾生意”。
今天李家老太太需要换灯泡，明天张家老姐姐需要人陪着去医院，赵小多整天东奔西跑，钱赚不来几个，忙倒是挺忙。
再然后，这生意就照顾成如今的模样了。
吴阿姨膝下无子，赵小多上头没妈，所以老姐妹们都爱开他俩的玩笑，说吴彩霞待小多好，不是亲妈胜似亲妈。
赵小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伏哥，有工作吗？”
伏熙对这场面见怪不怪，淡淡道：“没有，你在这看着，我去楼上。”
陆白川也对热情的阿姨们微笑道：“今天下午有课，就不坐了，和伏老板说点事就走。”
见两人先后上楼去了，那位说要请喝茶的李阿姨顿时有些失望，但人家当老师的，赶时间上课也是没办法。
吴彩霞知道她想什么，安慰道：“你不就是看上人家陆老师做女婿了？你女儿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再说陆老师又不会跑了，下次再约就是。”
“就是，我看伏老板也不错，你还非得找个老师做女婿了？”
李阿姨连忙摇手：“不行不行，伏老板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
李阿姨放下手中织了一半的围巾，想了半天，才说：“他这人神神秘秘的，看也看不透，总觉得不踏实。”
·
事务所二层是伏熙平时住的地方，勉强算是个两室一厅。
连着一个小阳台的客厅采光不错，但就是陈设过于简单，只有沙发、电视以及靠近厨台的一张小饭桌。
总体给人第一印象是太过冷清，还不如楼下有活气。
伏熙也不招呼客人，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了，问道：“什么事？”
陆白川跟在他身后进了屋，“有一单紧急委托，今天就得交货。”
伏熙没说话，静待他说下去。
陆白川靠在厨台一侧，环顾了半圈，叹道：“你这里还是这么死气沉沉，我早说过，你就算不想找个老婆，至少也可以养只猫，不然照你这样下去，脑子迟早要出问题。”
伏熙充耳未闻：“再废话就滚下去见你未来岳母。”
陆白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地下拍卖会，找一个人。”
伏熙眉目未动：“什么人？”
陆白川：“一个开了光的傻子。”
伏熙：“……”
这年月傻子都能开光，驴怕不是都能上墙了。
伏熙打量了陆白川一眼：“你觉得我会对这种委托有兴趣？”
陆白川反问：“为什么没兴趣？”
伏熙不无嘲讽道：“你大概是老师做多了，没了做掮客的眼力见。”
陆白川对他的讥讽不以为意，举起右手伸出了三根手指，“这是对方答应的酬金。”
伏熙嗤笑：“三十？”
陆白川：“三百。”
伏熙见鬼似的看向他，倒不是这个价格有多高，而是拍卖会找个人而已，怎么看也不值这个价。
陆白川笑道：“怎么样，接不接？”
伏熙停顿片刻，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他向陆白川伸出手，“照片给我吧。”
陆白川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这种一劳永逸的买卖，这人基本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