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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第 2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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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定福皇庄里中耕的儒生都是诏狱的典狱们精心挑选的,  大多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手里文章皆忧国忧民,做起事来却啥都不行。

    京城百姓难得有这样的热闹看,  那叫一个万人空巷,皇庄里不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被围观的儒生们只觉这阵阵笑声犹如鞭子一般抽在自己脸上,羞愤欲死,  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孙秀才,  你不是还写了《劝农》被山长称赞有加,  怎么自己做起农活来就不行了?”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被喊的孙秀才转过身去,  一锄头挥下,  差点儿锄到了自己的脚,  引得人群一阵哄笑。

    田西站着的群臣,  不少人义愤不已,皇后如此折辱儒生,是将全天下的读书人的脸扒下来,  实在是恶毒至极。

    “杀人不过头点地,  儒生们但有冒犯,革去功名便是,何必如此折辱人。”集贤院胡子花白的直学士悲愤道。

    “廖学士此言差矣。”同是集贤院直学士的另一年轻人出言反驳,“这田间地头上的儒生们皆是传唱颂扬陆从云陆大才子那篇绝句者,  天下谁能不知,  陆大才子那绝句是抨击减赋罢捐德政的,他们既颂扬此,  也就是反对朝廷减赋罢捐,意图逼死天下农人,就该教他们体会体会农人之辛劳。”

    胡子花白的直学士立刻驳斥道:“后生休得口出狂言,  那绝句老夫也看过,并非抨击减赋罢捐,而是……”

    “而是什么?”胡子花白直学士卡住不敢说,年轻直学士并不放过他,连声追问:“而是什么,廖学士怎么不说了?”

    胡子花白直学士鼓着眼睛,人抖得胡子也在颤抖,他悄悄地慢慢得偏头去看被拱卫在中央的王皇后,却对上王皇后黯沉沉的双眸,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儿就跪下去了。

    但凡读过陆从云绝句的人都知道,他是借减赋罢捐一事讽刺王皇后牝鸡司晨,但不管其深意,单从诗面上来看就是在抨击减赋罢捐。

    胡子花白直学士不敢再说,此事无论怎么说他都占不了上风,说不得还会被妖后迁怒,得不偿失。

    年轻直学士“嗤”了一声,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这块地方站的都是集贤院的,这群人对王皇后多持反对态度,这位年轻的直学士是仅有的不反对者,在集贤院里被看作一个异类。

    此人也并非后党,也不属于清流,要算的话,他属于强者的拥趸,是一个投机者,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能者居之。”

    “贡年。”

    听到王妡唤,贡年碎步快走到她身旁,拱手躬腰。

    “那人。”王妡朝集贤院那一堆人看去一眼。

    贡年立刻懂,说道:“白永,德安府云梦人士。承圣二年进士,先选为校书郎,后去了史官任编修,去岁擢为集贤院直学士。”

    “承圣二年的进士?”王妡微一挑眉。升迁得挺快。

    贡年点头:“听闻此人文章做得好,口才亦是一流。”

    王妡颔首,继续去看田地里祸害麦田的儒生们。

    贡年见皇后没有话再问便退下,揣着手眯着眼朝那白永看去,笑了一下。

    白永似有所感,转头看过来,却没看见有什么异样,他四下瞧了几眼,实在没瞧出什么来,便不再放心上,继续去看陆大才子除……麦。

    烈日炎炎下挥锄中耕,实实在在的汗滴禾下土,在最炎热的晌午时,昏倒了七八个人。

    一天下来的成果……

    没有成果。

    不仅没有成果,被划出来叫儒生中耕的几亩麦田被祸害得惨不忍睹,青绿的麦秆七零八落,能救回三成就不错了,把定福皇庄的总监心疼得不行。

    “作孽啊!作孽啊!太作孽啦!”

    定福皇庄的总监是个直肠子,嘴上没把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这一番念念叨叨直把离得近的几个儒生听得羞愤欲死。

    申时三刻,王妡摆了下手叫停了中耕,儒生们放下手中的锄犁,自发在陆从云身畔聚拢,沉默地望着王妡。

    他们以为王皇后会叫人说一通“国以农为本”之类的大道理教训、或者说是羞辱他们,不少朝臣也以为会如此。然而王妡什么都没说,径直吩咐回宫,仪仗起,在鼓乐中回天启宫。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甚至想好被王皇后诘问的应对之词,儒生们却万万没想到王皇后一个字都没有就走了,这感觉就好像奋力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或者是眼见着就要登上百尺高楼却一脚踩空,又难受又愤懑。

    皇后卤簿回宫,众臣随同回城,定福皇庄里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渐渐散了,皇庄里的各阶官吏和役农该干嘛干嘛去,只留儒生在田间没人管——典狱没再带他们回诏狱。

    “这……这是……放了我们?”许久,一人不确定地打破了沉默。

    “应该……是吧。”

    “那……那我们走吧?”

    儒生们都看向陆从云:“陆公子?”

    陆从云微垂着头,眼中满是阴翳。

    适才长林县主离开时与他对上目光,那满满的嘲弄让陆从云心里很不舒服。

    他不想娶她,看来她也不想嫁他,注定会是一对怨偶。想到这个,陆从云心头更加不舒爽。

    “嘿,诸位‘才子’,在站在这里作甚,还嫌粮食被祸害得不够?”定福皇庄总监得了消息又回到田地这里,半点儿客气都没有:“既然没再叫诸位‘才子’回诏狱,就是皇后宽宏大量饶过你们这次。还站在这里不走,怎么着,想把我这皇庄祸害干净不成?”

    “读书人,读书人,读得是非不分、道理不明,真不知道你们都读了些什么书,不过天下癣疥罢了。”

    总监就差没把“穷酸饿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对儒生们的嫌弃根本就不掩饰,招手叫来役农驱赶他们。

    儒生们跳着脚骂骂咧咧被赶走,出了皇庄就瞧见各家仆从小厮等着接人。

    “大公子。”陆家在京城的管家看到陆从云,立刻迎上前,随后陆从云由仆役扶着上了马车。

    一进到马车里,侍女端来了水盆伺候陆从云净手拭面,先潦草打理一番。

    “老爷已经在家中等大公子归家。”管家道:“此次委屈大公子了,遭了如此大罪。”

    陆从云摇摇头,靠着车壁不言不语,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闭上了眼睛。

    到了京城陆宅,陆从云下车先去正堂向等着自己的父亲行礼问安,陆德邻道了一句“回来就好”,半个多月没有沐浴的陆从云实在难耐,跟父亲告罪一声想要告退去沐浴。

    “长龙。”陆德邻唤住儿子。

    “父亲,还有何事?”陆从云忍耐着停步,他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馊烂的味道,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忍了。

    “此事该叫你知道。”陆德邻叹了一口气,“刚才有天使来宣诏,你与长林县主的婚约取消了。”

    陆从云微微一愕,静默片刻才点了点头,道:“儿知道了,这是喜事,儿本就不想娶长林县主,没了婚约,甚好,母亲也不用为了儿的婚事日夜不能安眠。”

    陆德邻却不觉得是喜事,满脸忧虑:“半月之前没了这婚约自然是好事,偏偏是今日,你在皇庄……唉,如今皇后下诏取消了这婚约,反而对你的名声极大的不利。”

    “父亲不必烦忧,儿乃伟丈夫,行走世间岂用妻子添美名。”陆从云敛眉,笑了一下,说道:“再者,长林县主那般不安于室的性子,于儿来说是否美名还有待商榷。如今没了这婚事,正好,遂了两家人的心愿。”

    “你既心中有主意,为父便不再多言,只盼你记住此次教训,今后谨言慎行。”陆德邻说。

    “儿谨遵父亲教诲。”陆从云行礼。

    陆德邻道:“快去沐浴更衣,随后去跟你母亲请安,她为了你的事病倒多日了。”

    陆从云赶忙请罪:“是儿不孝。”

    陆德邻不再多说,叫陆从云自去,待儿子离开后,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忧虑重重。

    当今士林,北吴南陆,可谓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王皇后倒行逆施,士林反对者众,她定是要拿士林开刀的,北吴南陆充当其冲。比起有首相吴慎作定海神针的吴家,朝中仅寥寥五六人、最高官阶为司农寺丞的陆家,显然是更好捏的软柿子。

    吴家底蕴不算深厚,然家中子侄积极入朝,加之姻亲、门生等,在朝中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陆家则避世更多,神宗朝时,当时的陆家宗子含冤入狱,后被贬至柳州,郁郁而终,陆家人就对朝廷避之唯恐不及了。

    曾经的陆家可想不到,他们一族几百人,几乎都不议朝政只注书撰文,还是逃不过被朝廷裹挟被各方势力拉扯的命运。

    真真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陆德邻忍不住苦笑。

    “早知如此,当初还避什么世,以致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陆德邻别的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嫡子。

    陆从云少有才名,被太多人追捧,听惯了溢美之词,养得浑身傲气。

    大丈夫立世该有傲骨,为人则谦逊低调为上,熟不知出头的椽子先烂。陆从云从小到大几乎没受到过什么挫折,陆德邻总担心他哪天惹了祸连累了全家,亦或是哪天受了打击从此一蹶不振,整个人就废了。

    而王皇后对陆家、对儒生、对士林的打压,恐怕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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