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
再有一个多月, 先皇就死了一年,不是等不了这个时间,是王妡不想等。
虽说这么着急的样子恐被人诟病“吃相难看”, 然他们所行本就是大逆不道, 又何必在乎一些细枝末节难看不难看。
历史从来都是“为尊者讳”, 赢家才有书写的权利。
再者,
沈家被冤枉得够久了, 战神应该在生存在战场上, 而不是被鬼蜮伎俩压在蛮荒之地。
独孤容秀对沈震平|反早有预感, 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当初他们审刑院为先帝爪牙,一力审议了所谓的沈震通敌叛国, 将沈家一家都打入台狱等死。
沈震没有死,沈家人也没有死, 那终有一日这个案子会翻案, 审刑院上下一个也跑不了,他这个知院事好一些大概是贬谪到不太偏远的中州。
因此大理寺发难他一点儿也不慌张,只是有点儿惊讶, 大理寺发难的时机太难以理解,他们就连这一个月多都等不了了?
审刑院官们早先就得了独孤知院的话,明白终有一日会因沈震案被秋后算账, 一个个也都相对淡定, 看着独孤知院等他先表态,不想他们知院没表态,枢密院的倒是先迫不及待出来了。
“岑少卿。当初沈震案是由先皇明旨要审刑院一力查办,你说审刑院弄权擅专,实在指摘先皇吗?”枢密院副承旨魏采出列,矛头直指岑湜不敬先皇。
岑湜面向魏采, 双手执笏板朝东边皇陵方向一揖,说道:“太.祖皇帝于建初三年颁下定科律诏,再及太宗朝颁《梁律疏议》,禁暴惩奸,宏风阐化,安民立政,莫此为先。无论是定科律诏还是《梁律疏议》,皆有定,全国所上疑狱或冤枉者,由大理寺推鞠掌断,再送审刑院覆议。魏副承旨,本官说的对是不对?”
魏采哑然,论律令法则,朝中有谁比大理寺官更清楚,他难道能说“不对”?
不能。
他能到能说先皇的意志比太.祖太宗的诏令更重要?
亦不能。
魏采败下阵来,换了侍御史知杂事叶夔上阵。
他对岑湜说:“岑少卿此言差矣,当年因沈震督战不利导致我朝大败,又有沈震拒诏不还朝一事,自古功高震主的武将难道还少,先皇因此疑沈震通敌叛国也不无道理,事急从权,就让审刑院一力审议了,审刑院也只是听从先皇旨意行事罢了。”
殿上寥寥几个武将听到叶夔这话都很不高兴,说的都是什么鬼话,自古把皇帝当成傀儡挟势弄权的文臣一样不少好么!
岑湜道:“那后来证实战败皆因禁军与永兴军路转运司贪腐谋逆,沈震乃无辜受过,审刑院又如何做了?”
叶夔说:“那不是放了沈家全家,一个人都没死。沈震及其子被贬谪,也是因为他们战事失利。”
岑湜说:“审刑院办案不利,结案草率,诬陷忠良,差点儿让朝廷损失惨重,使同僚寒心,负先皇器重,失天下民心,难道不应该追究审刑院的过失?今日审刑院有过不纠,明日你御史台是不是也同样有过不纠,后日枢密院有过就更没有人敢纠了。长此以往,岂不朝堂大乱,天下大乱。”
被点名的御史台和枢密院可不得了,怒而反击,大理寺和谏院站在一个阵列,与对方激|情辩驳。
反倒是被讨论的中心——审刑院,四个审刑院详议官四脸懵,一齐望着独孤知院,就有些不知所措。
朝会向来都是这样,大家“各抒己见”“互相讨论”,人一多自然就嘈杂了,要不是紫微殿就够宽,怕是要比廛市还吵闹。
萧珉在御座上端坐着,看着下头吵成一团的大臣们,眉头越来越不耐烦地蹙紧。
一年前他还站在下面看朝臣们吵,因为手中没有实权也没有说话的权力,就只是旁观着,有一种隐秘的好笑的看热闹之感。
现在他坐在这上面,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这些人讨论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关系着他的江山,他就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将他们的争吵当做笑话听了。
“请中严!”典仪看萧珉面上不耐之色已经浓得要实质化溢出来了,立刻机灵地高唱了一声。
殿中争吵的声音一顿,朝臣们各归各位站好,整齐朝皇帝拜下,齐声道:“圣上恕罪,臣失仪。”
萧珉:“……”
火已经到嗓子眼了,就这么硬生生被按下,萧珉火气发不出,只能狠狠剐了擅自抖机灵的典仪一眼。
接收到天子眼刀的典仪又惊恐又委屈,不明白自己哪里冒犯天威了。
朝会上的吵闹从来没有当场出结果的,各项政令的颁布一直都是“朝臣上疏—朝会讨论—散朝后皇帝与宰执们讨论—着负责此事的衙门拟定方案—朝会再讨论—再皇帝与宰执们讨论—最后定下方案知制诰拟诏——中书门下下发——相应衙门执行”这么个流程。
追究审刑院责任、为沈震平|反这个事才进行到第二步,又是在朔朝上,当然更吵不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让朝中大臣们看清楚了这次的阵营,并在接下来的时间想好要怎么站。
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很暧昧,不说好,不说不好,就静静地看着朝臣们吵。
“伯平兄,你觉得官家对沈时东是什么态度?”散朝后,左槐自然而然地与王准一道走。
王准没有回答左槐的问题,反倒说起了另一个人:“沈时东之子沈挚,文武双全,少年英才。幼时在宫中给官家伴读那会儿可谓是人见人爱,罪人珩为抢沈挚陪自己玩耍,不仅打伤了官家,还让人把官家推到池子里去。”
“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不是没人敢动手,罪人珩自己去推又太小推不动,官家没掉池子里么。”左槐先头没明白王准好端端说起这桩陈年往事是为什么。
王准说:“后来罪人珩去跟先皇告状,先皇罚了官家,且不让沈挚再给官家伴读。”
左槐捋着下颌的胡子思索片刻,吃惊道:“你的意思是……官家因为这点儿小事忌恨上沈挚了?”
王准摇摇头,又点点头:“忌恨是真,但绝不会只是因为这一件事。”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左槐恍然,压低了声音说:“你的意思是,官家可能会因为忌恨沈挚而不给沈时东平|反?官家这么……”小心眼的吗?
王准其实也有疑虑,然王妡说得那么肯定,他不由得不信。
对王妡,他这个嫡长孙女儿,王准一度是想要放弃的。临猗王氏子弟,只要担了这个“王”姓,就该承担起家族兴衰。家族姓氏给了你荣耀,你就该承担起这份荣耀背后的责任。
临猗王氏嫡长女,不该是个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之人,倘若王妡只是这样,王准身为族长,即使再疼爱孙女儿也不得不放弃。
好在他的孙女儿不是沉湎情爱的人,且这份情爱还是虚情假意。
他庆幸的同时却也心惊,他不知道他的孙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事让她陡变,似乎一夜之间姽婳就褪去了少女的天真娇憨。
清澈的双眸变得黯黑,其中好似总在涌动着什么。
明媚的笑脸变得锐利,平静表象下总压抑着什么。
直到那一天,永泰十七年宫变,姽婳面不改色杀了吕师,血溅在身上也丝毫没有动容。
“祖父,这三年我一直在想我想要什么,我活着是为了什么。今天我终于明白了。”
那时,她一身染血,叫禁军将被“请”进宫的宰执、台谏、知制诰、国史等控制住,唯独叫了他这个祖父上去说话。
站在丹陛上,他的孙女儿、临猗王氏嫡长女、王朝的太子妃、很快就是一国之母,她说:“我想再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生死。我想站在万人之巅,天下所有人都臣服于我的脚下。我要,手握这世间至高之权。”
说这番话的王妡,黑色的双眸中是翻涌的野心。
那一刻王准心头剧震,细数这三年王妡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部围绕着兵和钱。
王准其实有些遗憾,倘若王妡是男子,恐怕未来……
“伯平兄,伯平兄。”
王准回过神,看向左槐。
“都叫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想得都入神了?”左槐说。
“只是在想,我老了,不如年轻人干劲十足了。”王准感叹。
左槐不知道从这句感慨中联想到了什么,笑了声:“老狐狸。”
王准呵呵一笑,不否认。
几日前,王妡从宫里送话出来要为沈震平|反,王准有意无意在长子跟前说了一两句,他的长子王确一直为沈震抱不平,若不是儿媳谢氏极力劝阻恐怕是要一天一道奏疏为沈震叫屈。
王确没有辜负老父亲的期望,当天就邀上几个好友一道吃酒,席上如此这般一通说,这不朔朝就有岑湜出来找审刑院的茬。
和王确交好的都是些又直又刚还性子急的,就拿大理寺少卿岑湜来说,熟读本朝和历朝法典律令,怼起来人一口一个这个诏那个律,能戳得人心窝子疼。
王准以前最不喜的就是长子不够圆滑,现在看来,不圆滑亦有不圆滑的长处,一样米养百样人,之前是他苛责长子了。
“行了,年轻人已经做了年轻人的事,咱们这些老骨头也该派上点儿用场了。”王准说着便让人去递帖给通进司,三司使求见官家。
左槐笑着也把印有自己鱼符的帖子让人一同送去通进司,求见官家。
这两人的名帖一到通进司,吴慎就得了消息,思忖片刻,也递了名帖。
四宰相三人求见官家,蒋鲲这个秘阁相肯定不能落人后。
去年末,他与官家就皇后、计相、临猗王氏的野心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他自认是向官家递了投名状,也该实际为官家分忧。
就从沈震平|反一事起吧。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