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有很多人爱你
段清扬瞳孔微缩,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祺然,贺祺然眉眼弯弯,看起来在笑。
不对。段清扬这样想,怎么会是在笑呢?他明明看见了,小小的贺祺然蜷缩在墙角,捂着耳朵彷徨的模样。
他在哭,可是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
段清扬的悲伤太明显,贺祺然摇头:“没有你想得那么惨,祁小姐只是把我赶了出去,保姆也失业了。老贺做得更绝一点,他和祁小姐两败俱伤,所以格外厌恶我,当时他们离婚的官司闹得很大,易叔叔接的第一个大案子,就是祁小姐和老贺的离婚案子。那时候的我经常被赶来赶去的,虽然祁小姐那有保姆,但我其实不常住在祁小姐那,所以我记忆里的她总是会抱着我说,我是她最珍爱的宝贝。”
只是祁小姐的爱连一天都持续不到,最后和老贺闹得太僵,连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贺祺然也不愿意见,甚至直接把他赶出了门,跟他说滚,再也不要到她那里去了。
贺祺然轻笑:“我并没有在门外呆太久,那个保姆是个很善良的人,她虽然被雇主解雇了,但还是帮我联系了老贺,但老贺说——”
“管他去死,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保姆复述的原话是这样,老贺年轻时性格刚烈,喜欢的时候恨不得把人捧到天上去,但不喜欢的时候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甚至会显得极为凉薄。
段清扬的脸沉了下来。他捂住了贺祺然的嘴:“不用说了,今晚就到这好了,没必要再往下说了。”
再说下去也只是再把贺祺然的伤口撕开,太痛了。虽然贺祺然脸上依旧带着笑,但段清扬感觉心痛到不能呼吸。他的心沉甸甸的,像是被手攥着,连呼吸都会疼。
他看着贺祺然,贺祺然眨眨眼,看起来有点冷漠。
段清扬低低开口:“没必要把这些往事再翻出来,我以后也不会问了,就到这里吧。”
贺祺然掰开他的手,他抿了抿唇,没有笑:“是不想听吗?也是,我的故事太枯燥悲情了,谁都不会喜欢的。”
段清扬意识到贺祺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捧着贺祺然的脸,耐心回应:“然然,我并没有不耐烦,也不是不想听,不是枯燥也不是悲情,而是因为我知道强行把伤口掀开是件痛苦的事,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笑就好了。”
贺祺然拍开段清扬的手,嫌弃脸:“这不就是傻子了吗?”虽然这样说,但贺祺然心头一松,这些往事对他来说远没有段清扬想象的那么痛苦,因为他早就不在意了。但他能体会到段清扬的关心。
贺祺然眸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垂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破碎和悲戚。他故意偏过头,只留给段清扬一个侧脸,优越的骨相一览无余。他垂着眼,声音有些许颤抖:“我真的可以笑吗?”
段清扬顿时心疼得难以自已。他也没意识到贺祺然情绪转变的突兀,他手忙脚乱地哄着贺祺然:“你当然可以笑,有那么多人都爱着你,只需要忘掉过去勇敢向前走就好,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用担心。”
贺祺然用那双满是忧愁的水光潋滟的眼看着他,像是江南三月的烟雨,朦胧又凄美。贺祺然转过来,握住了段清扬的手,语气有些忐忑,像是在担心:“真的吗?我真的有资格吗?”
被美色迷惑的段清扬依旧没有察觉到半分不对劲,顶多是在心里瞬间感慨一下,这种灯光下然然依旧美得像是天上的仙人。
他反过来握住了贺祺然的手,眼神很真挚:“我从来不会骗你。”
得到了想要的反应,贺祺然满意地笑了起来。他意识到再逗下去,说不定脸红心跳的就是他了,毕竟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后,段清扬那张脸莫名就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贺祺然怕自己会被迷惑,决定见好就收。
他笑起来的时候,段清扬也笑了,但段清扬察觉到贺祺然想要把手抽出来,他脸上的笑意不变,手却握得更紧了些。
贺祺然有些错愕,紧接着就是有些恼火:“段小羊!”
贺祺然低声喝到,但段清扬很淡定地应了一声,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怎么了?然然怎么突然叫我?”
贺祺然举起手,示意段清扬:“你手上是黏了胶水吗?怎么甩都甩不开?快放手。”
段清扬耍赖:“明明是然然自己握住的我的手,怎么才牵了一会,就要把我甩开?”
贺祺然深呼吸,告诉自己现在这里灯光很暗,离小公园也有一段距离,没有人会过来,牵着也没关系。
这么给自己洗过脑之后,贺祺然平静了一点:“我接着往下说了。”
段清扬一怔:“然然,我说了,你不用接着说的……”
“这对我来说早就不算伤疤了,”贺祺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握紧了段清扬的手,粲然一笑,“他们现在对我都很愧疚,我远没有你相信得那么善良,我甚至会利用他们的愧疚,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段清扬定定地看着贺祺然,最后摇头:“这和善良没有关系,这是他们欠你的,就该这么做。”
段清扬可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美德,他最喜欢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管是谁,得罪了他的都要被收拾,当初他和段爹闹了矛盾,闹到最后他们两败俱伤,是高女士从中调和,段爹主动道歉,这事才翻了篇。
试问这样的段清扬怎么可能觉得贺祺然这么做不对?按照他帮亲不帮理的态度,不想方设法让祁家大出血都算是圣人了。
这些阴暗的想法段清扬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看着贺祺然,一字一顿开口:“你这么做还是太善良了。”
贺祺然微笑,不予评价。他牵着段清扬的手,撑着手看天空,接着把自己的故事说完:“阿婆很快就接走了我,她说,当时接到我的时候,我发了高烧,阿婆第一次对着老贺和祁小姐发火,她很少打孩子,在医院却忍不住扇了老贺好几巴掌。阿婆说,要是他们不打算管我的话,我以后和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名字。”
消毒水味弥漫的医院里,瘦小的贺阿婆坚定地站在贺胥和祁小姐面前,她说:“这孩子生下来这么久了,也没个人带他上户口取名字,都不想管是吧,别的我不多说,我老太婆也不啰嗦,叫贺祺然,以后这孩子就跟着我老太婆一起住了,也跟着我上户口,你们和他再也没关系了,他是我的孙子,但不是你们的儿子,我向来说到做到。”
那天,贺胥和祁小姐相看两厌,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于是贺阿婆就带着贺祺然回了山阳县,成为了易家人的邻居。
贺祺然眉眼弯弯:“虽然我失去了父母,但我是唯一一个阿婆亲自带大的小孩,想来想去还是我赚了。”
贺祺然不是不在意钱,要不然他也不会几次三番为了钱动摇,但对他来说,阿婆比任何事都重要。
段清扬没有打断贺祺然,贺祺然神情恍惚了一瞬,好在天黑,段清扬并没有注意到。
“后来,易叔叔打完了官司,祁小姐回燕京去了。小时候的我还保留着一点对父母的幻想,几次三番跑到燕京和山阳市去找老贺和祁小姐,只是结果都不怎么好而已。阿婆对我做什么都是支持的,她说人总是要撞一撞南墙才会知道疼,但又舍不得我被老贺和祁小姐说的话伤害,她陪着我走过燕京,也去过山阳市,中途病倒了一次,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要找爸妈。”
贺祺然省略了很多事,无论是幼时因为父母遭遇的窃窃私语,没有父母在身边被嘲笑是个孤儿的痛苦,还是被父母几次三番嫌弃,用刻薄的语言伤害的事,他通通都没有提。他只是简单地说着自己的过去,把伤痛都藏了起来。那些伤痛其实都过去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也不算太惨,虽然总是遭受着折磨,但是身边一直有人陪着,好悬没让他变成反社会的样子。
段清扬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总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太过分了,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对然然?明明是自己的错误,为什么要让然然替他们承担这一切?段清扬觉得荒谬,那时候的贺祺然小小一团,透过有些失真的老照片看,都觉得他可爱至极,到底有谁会不喜欢他?
——除了他的亲生父母,大家都很爱他,可是就算是这样,来自父母的伤害还是让他遍体鳞伤,失去了信心。虽然贺祺然没说,但段清扬隐隐约约猜到了,贺祺然的过去必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但段清扬没有再多问。他只是静静地应了一声,当一个合格的听众。
“可能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在拥有的时候弃之如履,但真的失去了又像是发现了蒙尘明珠。在我七岁左右,祁小姐和老贺突然都意识到了我是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突然就对我热切了起来。但我只觉得可笑,只是因为血脉吗?因为血脉相连,所以厌恶我,又因为血脉相连所以怜惜我,太儿戏了。”贺祺然皱眉,像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祁小姐和老贺要这么对他。
贺祺然对旁人总是小心,他不是自卑,而是觉得人与人只是因利而聚,他是个热心的人,总是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别人,但是对别人没有理由的好意,他会觉得惶恐,会猛地退后,缩回自己的壳里。因为老贺和祁小姐的态度,贺祺然连血脉相连的关系都觉得不稳定,又何况是毫无理由的好意。
贺祺然定定地看向段清扬,说:“这是我一开始排斥你的原因之一。”
贺祺然当初对段清扬的排斥是很明显的,他能意识到段清扬对他的热切,也因此感到困惑和退缩。
段清扬眨眨眼,困惑道:“为什么是之一?”
贺祺然脸色微微一变,段清扬意识到坏了事,正要找补,贺祺然却深吸一口气,开口:“啊……另一个原因是魏清玟,他当初接近我也是这么热情。”
段清扬挑眉,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不满或者晦气,他只是笑:“那现在,提到热情接近你的人,第一个想到的就不是魏清玟了,而是我,对吗?”
贺祺然被他问住了。这倒是个很奇怪的角度,像是……段清扬的出现,就是为了把那些不堪的过去完全覆盖。
——只需要想到我就好,其他人都不配。段清扬的眼里明晃晃写着这个意思,贺祺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只是笑着摇头:“段小羊,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狂妄?”
段清扬仔细想了想:“很多。”
段清扬生性张扬,他不低调,取得了成绩必然要炫耀,所以总是很招人烦,虽然他本人的人格魅力摆在这里,但看他不爽的人也很多。
但段清扬从来不在意这些。他说:“我不是狂妄,是尊重事实。”
段清扬确实狂,但他有狂妄的资本,所以这种狂其实不太惹人反感,甚至有不少人因此对段清扬产生过好感,虽然最后都被段清扬那张嘴气跑,但这并不能证明他魅力不够。
贺祺然想到他平常那个状态,再想想他的成绩,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贺祺然低头,忍不住感叹:“确实是这样……不过话题怎么拐到这了?”
段清扬无辜抬头:“是然然你问我的,这可不能怪我。”
贺祺然一时间没了脾气:“……你说的对,现在提到热情的人,第一反应不是魏清玟了。”
贺祺然想,段清扬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最后他也没纠结出答案。段清扬因为他一句话笑得看不见眼睛,贺祺然定定地看着他,最后忍不住想,很重要吗?
好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