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仙宫往事
洺风第一次见到即墨，是在仙族三殿下大婚的庆典。
他坐在只比天帝低半个头的华座上，百般聊赖地晃着一只玉琼杯，大殿中央的仙娥们跳着千篇一律的舞蹈，他在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装醉离场，让满殿绷着的文臣武将彻底放松，闹个尽兴。
刚才北斗星君过来给他敬酒，大概因为仙族许久没有这么盛大的喜事，喝的有点多，大着舌头问他，“大殿下，三殿下成婚，四殿下定了亲，二殿下的小殿下们满地跑了，您怎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哇？南极仙君的小公主芳华正好，性情绝佳，大殿……唔唔唔！”
被西极仙君一把捂住嘴巴强行拖走了。
洺风其实是个挺温和的人，别人和他开玩笑或者说错什么，他基本不会翻脸或生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是很怕他，在他面前稍微说错一个字就脸色大变战战兢兢惶恐不止，能自己把自己吓死，明明他从来没有因为臣子们说错话处罚过人。
天帝尚管事时，什么都要求的很严格，一言一行都必须遵从规矩，不得行差就错。洺风接管后，表面上沿用天帝的规定，底下其实对臣子们睁只眼闭只眼，这些家伙背地里搞的那些事情，只要不过分，他都不会追究。
洺风甚至知道，只要他离席，舞台上他都能背下来了的舞蹈姿势能立马变成火辣热舞，音乐也会变得热闹得多。
他站起来，打算把宴会完全交给这些臣子，这时他看见大殿尽头的柱子后，有个青衣小仙正把用于装饰的馨渠梦昙花往袖子里藏。
洺风又坐了回去。
好像他起来那一下只是为了理一理稍微有点乱的仙族大殿下繁重的华服。
青衣小仙拿一朵不算，一路拿过去，后来大概是袖子里放不下了，才心满意足离去。
馨渠梦昙花形状像芍药，不过比芍药更加浓烈，以前常用于庆典装饰，不过这花入药后能治许多病，导致大肆采摘，几乎濒危，所以天帝曾下令只许殿下级别的庆典才可以用。
青衣小仙一走，洺风也起身离开大殿。
这种庆典上所穿的华服太过繁复沉重，层层叠叠在身后拖的跟鸡毛掸子似的，洺风一出大殿就使了个法术，换成寻常服饰，收敛了强大的气势，如果不看他的脸，和仙族的寻常仙君并无区别。
他在回三十三重天的路上又遇到了那青衣小仙。
这次是瑶池的贡琬莲，一整潭的莲花全被小仙揪掉了花骨朵，剩下光秃秃的花梗可怜兮兮立在水面上。
洺风负手站在青衣小仙身后看了半天，突然说，“逮着一个池子摘，很容易被发现。”
青衣小仙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仰视他，“你是谁？为何在此？”
洺风理了理身上看不出品阶身份的衣袍，淡淡道，“路过。友情提醒而已。”
青衣小仙看了看袋子里的花，再看看惨不忍睹的莲花池，露出苦恼的神情，“太兴奋摘忘记了。失策……”
他向洺风投来求救的目光，“那怎么办？这里只有仙友发现，仙友帮我瞒一瞒，如何？”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朵莲花，想了想，又加了一朵馨渠梦昙花，“在正殿里搞到的，百花仙君亲手培育送过来为三殿下贺喜，珍贵得很！送仙友了！”
洺风看着他手里两朵小花，慢腾腾地说，“西王母脾气很不好，她要是发现……有点难办。”
洺风清晰地听见青衣小仙的磨牙声，豁出去似的说，“那你说吧，要怎么办？”
表面上看起来一副好好商量坦白从宽的模样，实则如果贿赂不成就要把他拖走秘密解决掉。
“除非……”洺风看见对方紧张的拳头都捏紧了，“除非你告诉本……本君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
青衣小仙说了一个地名。
“嗯，好。”洺风点点头，“本君替你瞒着了。”
“好仙友，够义气！”青衣小仙伸出拳头朝着他，洺风不懂这是什么手势，青衣小仙便握住他的手腕捞起来让他握拳和自己互相碰了一下，“以后仙友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一定倾全力相帮！”
青衣小仙的手意外的很嫩很软，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仙力也稀松平常。洺风还没能感觉更多，对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扛着两个大袋子驾着小云开溜，走了老远了还在和洺风挥手，“仙友再见，后会有期！”
洺风当时想的是：仙族居然还有不会将纳虚袋缩小的人，以及这小家伙到底是怎么混到天宫来，还混进庆典大殿的？
他回到三十三重天，用法器搜了搜青衣小仙说的那个地址，并没有叫他说的那个名字的小仙。
然后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与此同时，正在黑市高价兜售馨渠梦昙花和瑶池贡琬莲的青衣小仙即墨被好友质疑，“你这是真货还是假货？怎么搞到的？”
“当然是凭本小爷的魅力！”
以及遇到了一个很好玩的傻乎乎但是长得特别漂亮的神仙，随口编的一个地名他也记得那么认真，即墨想，那傻子不会真的按他说的那个地名去找人吧？
突然就担心漂亮傻子对着那个地名死磕，找不到也不会怀疑一下是不是被骗了。
当然，这种担忧很快就被大赚一笔的喜悦冲到脑后，忘了个精光。
洺风这边，他想要查青衣小仙的来历和身份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施个法诀或者用上法器，很快就能精准定位出来，但是最后洺风没有那么做。
找到人了又能怎么样呢？
认识了一个胆大包天敢冒着被那么多高等级仙族发现的危险偷东西的小家伙，而且这小家伙一看就是单纯的为偷东西而来，他明晃晃的坐在大殿的最上端，小家伙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所以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拥有这样一段有趣的回忆，对洺风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洺风和即墨都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一个仙族高高在上的大殿下，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飞贼，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交集。
直到三十三重天的女管事发现伺候大殿下的仙女仙娥们嫁人的嫁人，升级的升级，出去浪的出去浪，跑的没剩几个，和另一个管事合计了一下，想着要不干脆从仙族各大世家选几个长相俊秀根基不错又聪明伶俐的公子，这样即便公子们长大成亲，那也是三十三重天的人，会让这里人越来越多，而不会像仙娥们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还得准备陪嫁，越嫁越少。
说干就干，各大世家听说三十三重天选人，而且是在大殿下身边近身伺候，以后前途无量，纷纷卯足劲儿把家里满足条件的毛头小子们薅出来，洗涮洗涮收拾干净往三十三重天进贡。
即墨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选出来，又莫名其妙的被叮嘱了一番家族存亡兴衰之道，再莫名其妙的成了三十三重天的一员。
“嘁！”即墨心里不屑，还以为这个在传闻之中被镀了金镶了边啥啥都神秘的不行的地方遍地都是绝世法宝，仙娥个顶个的漂亮，其实也不过如此嘛。
而且哪里都冷冰冰的，没什么活人气息，搞的像冰宫似的，也不知道大殿下到底有多么清心寡欲。
华月恩霈宫里，三十三重天女总管隽婕跪在洺风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臣下辛辛苦苦选出来的人，殿下您都不看一眼的吗？”
洺风缓缓翻过一页书，“不看。”
隽婕很委屈，“其中有几个很好看的。”她强调，“真的很好看！”
洺风冷淡地说，“好不好看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隽婕噎了一下，更委屈了，“殿下，您就去看一眼嘛，毕竟是要在您身边伺候的人，您要是不过目，臣下哪敢让他们过来啊？”
洺风被她吵的烦了，放下书，“就一眼。”
“谢殿下！殿下您真是大好人！！！”隽婕跳起来，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安排去了。
洺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见面会”安排在华月恩霈宫后的亭子里，她给这群即将第一次见到仙族大殿下略显紧张的小孩儿们打气，“别怕，大殿下是特别温和的人……虽然他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他有一颗非常强大温柔的心！所以，孩子们，好好表现，好好伺候大殿下，以后好处大大的有！”
已经来了，但是并没有现身的洺风对隽婕这番话更加无可奈何了。
这都说的是什么，都快把他明码标价了。
隽婕让他看一眼，他看了，便打算走。
这时他注意到这群小孩儿中有一个人在打瞌睡。
其他人要么摩拳擦掌，要么紧张不已，要么忐忑不安，只有这个家伙，穿着不显眼的青衣，不修边幅，一看就是昨晚不知干什么去了，突然被叫过来，出门时随手抓了一件衣服胡乱套上，到了这里后受不了隽婕的长篇大论，公然开始犯困打瞌睡。
这么大的胆子，和他之前遇到的某个小家伙倒是有些像。
洺风脚步略略一停，想看看这个大胆的家伙长什么模样。
下一瞬，洺风的瞳孔微微一缩。与此同时，犯困的即墨感觉不太对劲，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们看，于是抬头找了找，却什么都没看到。
隽婕带着小孩儿们站在冷风中等了小半个时辰，洺风一直没露面。就在她快要忍不下去的时候，突然接到洺风的密音，告诉她将青衣小仙带到偏殿见他，其余人可以散了。
隽婕这才知道大殿下已经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来过这里了。
即墨一头雾水地迈了一只脚进偏殿，又退出来，扭头看着隽婕。
隽婕使劲朝他做手势，“进去啊！赶紧进去！让大殿下久等，你是想死吗？！”
即墨：“……”
刚刚是谁说过大殿下很温柔的？
他努力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深吸一口气，进了偏殿。
有个人侧身坐在偏殿另一头，接天连地的隔扇完全打开，他面朝窗外，外面是一片绯红的红叶，他身上华美的白色衣袍犹如银色月光在地上流淌扩散开去。
红色的叶，白色的衣，黑色的隔扇，三色形成的美到极致几近震撼的画面就这么冲进毫无防备的即墨的眼中，让他在门口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忙跪下去，“臣下见过大殿下！”
那人的声音冷冰冰的，慢吞吞的，“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臣下即墨。”
“哪个世家的？”
“东极朔宫。”
原来是东极仙君的人，和上次他说的地址南辕北辙，找得到就怪了。
洺风没有回头，他觉得这个时候小家伙才后知后觉的开始紧张，如果他一回头，让小家伙看到了他的长相，估计会吓到吧？
“今日起，你跟着本座，具体要做什么，隽婕会告诉你。”
“臣下遵旨。”即墨回答的乖乖的。
他敢不乖吗？！就算隽婕再说一千次一万次大殿下温柔，不会轻易动怒，他声音里冰冷的杀意却是实打实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啊！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的好不好！
“退下吧。”
“是。”即墨起身，保持上半身朝地上弯下的角度退了出去。
他出去了，洺风才回头看一眼门边，不知想到什么，手指轻轻一抖，身上的华服再次换了一身，循着即墨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即墨去见洺风之前不知道为啥大殿下挑中了他，见完之后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选中。他甚至见大殿下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他边走边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头，没注意前方，结果“咚”一声撞上一堵肉墙。
“唔……谁啊，怎么走路不看路……”即墨捂着额头后退一步，抬头一看就愣住了。
“诶，是你？！”即墨的眼睛亮了，“原来你是三十三重天的人啊？”
“嗯。”洺风垂眸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大殿下不是全仙族选小天才扩充三十三重天嘛，小爷聪明绝顶藏不住了，就被挑中送过来了。”即墨说完，“那你呢？你也是被选来的？看你的年纪有点大哦。”
“本……本君……”洺风想了想，“扫地的。”
即墨：“……”
“扫地……扫地怎么了？能在三十三重天扫地也很厉害的好不好！”即墨踮起脚一把勾住洺风的肩膀，“上次不是说了，以后有困难我会全力相帮吗？我被大殿下挑中，以后可能会重点培养。所以你以后跟着我混，我带你吃香喝辣，横行三十三重天！”
洺风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细胳膊，再看着他星辰般亮晶晶的眼睛，万年冰冷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微弱的温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