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幼时
同一时间。
朱雀大街上,一辆低调的马车哒哒哒地缓步走着,薛如英家住在北边,与桑榆住的永安坊有些距离,如今又赶上暮鼓敲响的时候,大街上的人都来去匆匆家去,马车更是行动缓慢了。
好不容易进了十字街,总算是轻快了许多。
马车里,薛如英满脸通红地趴在柳锦书的大腿上呼呼大睡,柳锦书甚至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噜声。
马车的空间有些狭小,空气里弥漫着酒气,柳锦书觉得有些烦躁,她斜了斜身子,将马车上的小窗帘拉开。
夏日的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她看着马车前方,百里谦骑在马车的高大身影微微发愣。
百里谦啊,那个年幼时总是默默关心着自己的少年郎君,如今已经长成了这幅模样,这还是她回到长安之后,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静静地看他。
柳锦书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有一个指腹为婚的郎君,那时候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条件反射般的想和他亲近,少年的百里谦就很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有人粘着他。
和他一起玩的都是同他一般大小的小郎君,柳锦书小了他足足四岁,加上身体不好,和他们玩不到一起,可是柳锦书小时候倔的很,她虽然知道自己招人烦,可是总觉得不服气,所以就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吵不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柳锦书在崔叙等人眼里几乎都是透明的,不会关注也不会关心,然而,有两个人可以看得见她,一个是总会罚她的宋先生,一个是寡言少语的百里谦。
宋先生对除了崔叙之外的其他弟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夸赞不会多,但是惩罚一定是一起的,所以小小的柳锦书总是被罚到哭,那时候薛如英等人自顾不暇,哪里会想到帮她。
只有百里谦会帮她写大字,帮她磕磕巴巴地背书,默默地替她完成打扫,他话不多,可是却会将她记在心中。
最起码柳锦书是这么认为的,她天真的认为百里谦是喜欢自己的。
直到五年前,百里家族因为朝堂风波被查处,百里谦之父在牢中自杀,百里夫人也在家中殉情,一夜之间,那个风光的百里小郎君变成了罪臣之后。
那时的柳锦书不过十二岁,少不更事的她并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只是被父亲勒令着不许外出,也不许再见百里谦。她哭过闹过,父亲都不为所动,再后来,她就被送回了河东的祖父家中休养。
时光荏苒,没曾想再见到百里谦已经是这般光景了。
她刚到长安的时候就悄悄派人打探过百里谦的消息,知道他在家道中落之后沉寂了很久,后来又进入了大理寺,成了大理寺的寺直。
柳锦书垂下眼,自己幸幸苦苦,不惜自降身份,只为求得他的一个眼神,可是他竟然在宋先生面前说出婚约不作数这样的话来。
如果婚约不作数,那么她柳锦书在他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突然,“哐当”一声,马车晃荡一下,薛如英被颠的整个人抖动了一下,右手不经意间揪到了她身上的一出软肉。
柳锦书被那处突如其来的疼痛刺激的惊叫出声,她抽着气,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了?”
马车外传来了百里谦的声音。
柳锦书连忙道:“没事,没事。”
百里谦眉头一蹙,驾着马靠近车窗,单手牵住缰绳,另一只手拉起窗帘,往马车里看去,只见薛如英依旧靠在柳锦书的腿上,睡的正香,柳锦书捂着腰侧,萎靡地靠在车辕上。
柳锦书感觉有余光透了进来,下意识抬头一看,就见百里谦眉头紧锁,眼神不悦地看着她们,准确地说是盯着自己的脸看。
柳锦书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不过是件小事,自己怎么这般娇弱了,她瞥过眼道:“真的没事,只是不小心被捏了一下。”
百里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将窗帘放下。
柳锦书苦涩一笑,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些关心,没想到是自己多虑了,他应该是觉得崔叙将自己和薛如英托付给他,害怕出了差错不好交代吧?
这又何必呢?这些年她寄过无数封信件,没有一封有过回信,自己来到长安之后,他甚至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儿时的玩伴吧?甚至是一个麻烦的玩伴。
也许她应该和父亲谈一谈了,总不至于他对自己这样冷漠,自己还要挂着个未婚妻的头衔惹他厌烦。
一滴晶莹的水珠落在柳锦书的手上,柳锦书一愣,伸手在脸颊上一摸,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自己的脸上竟然满是泪水。
马车一路相北,百里谦先是将薛如英送到家,然后再将柳锦书送回柳府。
自始至终,两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第二日一大早,桑榆便去了大理寺报道,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来大理寺了,桑榆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只是她刚一进门就被一个人给缠住了。
一身浅青色官府的录事将在自己的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还发出几句感叹:“真是位美丽的女士!”“啊,你就是能挖人心脏的验尸官啊!”“真的假的,你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神奇的手吗?”
此人正是在平康坊一案中,替他们做译人的,来自波斯国的贝赫拉姆。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穿上了官服,跑到大理寺来做一个小小的录事,更可怕的事他不知道从什地方听到自己的传言,一早上就在门口堵着自己,非要看看自己是怎么“掏心挖肺”的。
桑榆不堪其烦,可是又不能撵他走,只能生生受着他的狂轰乱炸般的念叨。
正当桑榆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薛如英咬着胡饼姗姗来迟。
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贝赫拉姆的唠叨,二话不说,将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挪,自己坐在桑榆身边,苦着脸道:“贪杯要不得,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