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圣僧显力解厄难（四）
观音禅院……金池圣僧……
原来金蝉子还有一门神通，落在了他的手里。
即使是意识回归身体，玄奘仍旧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本想着，既然自己已经知道剧情。
那么观音禅院这一难，最麻烦的问题，应该会出在黑熊精这里。
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观音禅院里供的是观音菩萨，而菩萨对金蝉子的遭遇，应该是一无所知才对。
为什么……
为什么金蝉子丢失的神通，竟然会落在观音禅院的主持，金池和尚手里？
玄奘有些难以想象。
究竟是观音菩萨城府极深，之前表现出的态度都是伪装，没人知道她的真实目的。
还是观音禅院的这潭水，已经深到了连观音菩萨自己，都无法完全看清的地步？
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暗中布局？
一旦试图将脑海中，这些突然涌入的大量信息整合联系，玄奘就感觉头疼。
最后还是在牛大爷小心翼翼的呼喊声中，玄奘才终于回过了神。
“贫僧没事，刚才不过是突然间心有所悟。”
玄奘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后便站了起来，没有再碰那朵潭水中的白莲。
而玄奘身边的牛大爷，他在确认玄奘真的没事后，这才重新恢复了原本的喜色。
还带着些许兴奋之意的催促道。
“圣僧不过是刚刚伸手，这莲花竟然就自己漂过来了！
都说这世间宝物有灵，一遇有德之人就会自行认主。
今天我这个老头子，还真是头一次亲眼见到。
大师你还在等什么？为何不快快将宝物收起来？”
玄奘仍旧没动。
只在长舒一口气后，温声将仙猿庙中，后半句对联念了出来。
“相聚即是缘来，分别枉生隙嫌……
好处刚刚贫僧已经得到，这仙猿镇日后贫僧也还会再来。
或许等一切结束之后，贫僧还想在这里包下片田地来，养老久住。
宝物放在水潭里，和放在贫僧的包裹中，又有何区别？
此时又何必非要分个你的我的，放在这里，大家共享难道不好吗？”
玄奘这话听得牛大爷一阵无言。
虽然话说的很漂亮，颇有种心中澄明，不贪不占的超然感，
但潜台词，却怎么感觉像是……
未来这整座小镇都是贫僧的，荷花放在小镇中，就和贫僧已经拥有它了一样。
还省的挪地方了。
绞尽脑汁，嘴里“可是”了好几次。
牛大爷硬是没有找到再劝的理由，神色变幻片刻后，却反而摇头一笑。
片刻前，还一直在催促玄奘摘下潭中荷花的他，好像一下子就对那白莲失去了兴趣。
只是缓缓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玄奘知道，他正在思考、正在做决定。
所以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没有开口，也没有催促。
不知不觉间，日沉西落已久。
天际线边缘，那层薄薄的红霞，都已经几乎彻底消失了。
牛大爷方才收回投向远方的目光。
老人反身折回石砌矮墙旁，提起了一个小布袋，在手里掂了掂。
这小袋子玄奘自然认得。
里面装满了各种宝石、美玉与碎金粒，各个皆是价值不菲。
前天，牛大爷就是打算用这袋金银宝物，向玄奘表达歉意与谢意。
玄奘没收，而牛大爷也没拿回去。
荷花潭旁，偶尔就会有下地干活的镇民路过。
孩童也经常在此处打闹追逐。
但这小袋子就好像是被人遗忘了似的，一直在石砌矮墙上放到了现在，没人动过一下。
“玄奘大师，听说你曾经游历大唐，见识广博。
不知，像我们这般民风的小镇，你可曾见识过？”
老人家笑的温和，但玄奘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一丝隐藏极深的骄傲之意。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金银置于道旁，而无人起贪婪之念。
贫僧游历南瞻大唐，确实不曾见过这般淳朴之地。
这里……的确是一处，令人感觉到舒心惬意的地方。”
玄奘对此，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但转而却又道。
“不过一切有情众生，只要还活着就会往前走，从无知变得聪慧。
建立在懵懂之上的淳朴与善良，终究如无根之萍。
一旦遭逢风吹雨打，便散了。”
玄奘话音刚落，便听到牛大爷用争辩的语气，沉声反问道。
“所以，才必须有人挺身而出，为了保护这份淳朴与善良拼尽全力，对吗？”
说这句话时，牛大爷的声音沉稳有力、中气十足。
弯曲的脊背，略微挺直了一些。
苍老之态随之逐渐消失，整个人都好像变得年轻了起来。
玄奘能够感觉得到，对方体内原本内敛的妖力，此刻运转的愈发活跃。
对于一头在三百年间，修成玄仙境界的牛妖。
苍老本就是他融入小镇的伪装，如果他愿意，随时可以恢复年轻的样子。
而此时他这么做，意图就已经很明显了。
“你是挺身而出的那个，而贫僧……
则是威胁仙猿镇，这份淳朴与善良的人。
老施主的意思，贫僧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单掌立于身前，玄奘脸上的笑容中，透着三分无奈。
“如果刚才贫僧摘了那白色荷花，恐怕某个小镇之外的人，就能进入到小镇中来。
原本贫僧以为，你是得了那人的承诺，设计让贫僧心生贪念，破掉女娲娘娘的布置。
但现在细想，老施主只是想拿这花来证明，贫僧不过是个见财起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此一来，你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才能更加合理、更加正当。没错吧？”
牛大爷并未立刻回答玄奘的问题。
他脚下略微退后几步，后背挺得笔直，整个人的身高直接原地拔高了一截。
双臂双腿结实了一大圈，就连头顶扎起的白发，都在逐渐转黑的过程中，挣脱草绳的束缚披肩而下。
特别是他的额头之上，还生长出了一对向前探出的犄角。
片刻前的仙猿镇牛大爷，看起来平淡和蔼的老头。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变成了一位身高两米五，黑发披散、头生牛角的壮汉。
玄奘从小习武，身材也属于那种偏健壮的类型。
但在这壮汉面前，对比之下，竟也显得柔弱文气了起来。
“玄奘大师……我真的很希望，如果你从来没有到过仙猿镇。
或者，如果来的人不是你，那该会有多好。
若是那样，老夫近几日来，就能少些良心上的自我挣扎了。”
“既然如此，施主为何不听从自己的良心，相信自己的直觉？”
玄奘微微扬起头，望向面前的牛妖壮汉，恳切直言道。
面前的牛角壮汉沉默片刻，忽而再问。
“你能保证神猴脱困后，仙猿镇依旧安然无恙吗？”
“不能。”
玄奘回答的相当果断，但随后又道。
“五行山必然会倒塌，除非有上界神佛出手相护。
否则，现在的仙猿镇必然会被埋在泥沙土石之下。
不过贫僧能保证的是，山峰坍塌后，这片土地会依旧丰饶肥沃。
而在此重建的仙猿镇，将不再是一个孤立的边境小镇，它的未来将会比今天更加繁荣。”
牛角壮汉猛然攥拳，摇着头，挥手卷起一阵劲风，直扑玄奘面门。
“那小镇如今的平静与惬意、淳朴与善良，你也能保证吗？
你能保证未来的仙猿镇，不会成为一个追名逐利，充斥是非恶海的口舌凶场吗？”
玄奘伸手一个弹指，轻易击散了迎面袭来的劲风。
而后摇头叹道。
“唯有南瞻部洲者，贪淫乐祸，多杀多争，正是那口舌凶场，是非恶海。
呵，贫僧大概猜到，是谁人在背后蛊惑你，非要拼死一博不可了……”
缓缓抬头，瞥了一眼那位在十步之外站定，犹如一棵老树般的牛角大汉。
玄奘复而又笑道。
“不过就凭你，还不是贫僧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