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辞年

    〔亲爱的辞年：

    这是你出生的第十天，今天你安静地在我怀里睡了一个下午，我抱着熟睡的你，写下了这封信。

    忘了介绍，我叫纪辉兴，是你的父亲。

    我呢，算不上一个有趣的人，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只是个平庸碌碌的普通人。

    这就是你的父亲，望你不要嫌弃。

    我想给你讲些有趣的事情，但我的经历太过平淡而匮乏，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出生在海上，与海结缘，所以我给你讲讲海上的故事。

    海上一半的时间都在起着风浪，这样的情况下我们通常不会出行，但总会有难以预料的时候，高耸的海岬被大浪拍打着，发出隆隆的声音，船体被风浪打得晃动，暴风雨会卷起海水落在船上，有时还能看到白花花的鱼像雨一样落下。

    这样的时候，海岸边的灯塔就会亮起，那亮在海面上的灯光指引着航船的方向，那是我们在黑暗中的希望。

    天晴的时候，海面上无风无浪，白鸥盘旋在天空，偶尔我们也会碰到捕鱼的渔船，向他们买一些沙丁鱼，拿到锅里用油一炸，整个甲板上都飘着香味。

    在停靠休息的时候，朋友们也会坐在甲板上钓鱼，夕阳落在身上，照得浑身暖洋洋的。

    等你长大了，我就带着你来海上走走，带你去看从海平线上升起又落下的太阳，我们坐在船板上钓钓鱼，再喝一点酒，任由凉爽的海风吹着。

    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酒，你妈妈不喜欢我喝酒，如果看到我喝了酒，她指定是又要生气的。

    说起生气，我最近又惹了你妈妈不高兴，前几天我还向她发了脾气，她肯定是伤了心。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无论如何我也不该向她发火，这是我的错，我以后定是不能再犯。

    你妈妈是金枝玉叶的小姐，能娶到她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但这海上的苦哪里能让她吃呢，现下我又惹了她伤心，可得找个机会好好地向她弥补。

    你以后可不能像我这样，你要懂得体贴自己喜欢的人，不能惹了别人生气。

    但这都是你长大以后的事情了，等过了二十多年，你长成了一个大人，我和你妈妈都成了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头老太太咯。

    然后我就和你妈妈去喝喝下午茶，在傍晚的时候拉着手去夕阳下散散步，去到处走走，看看花，看看树，再养只猫或者狗。

    这样一想，衰老好像也成了不那么让人畏惧的事情，反倒是让我心里有了期待。

    絮絮叨叨地又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看着会不会嫌麻烦。

    父亲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给你，这几日我为你刻了一艘木船，是照着我的船刻的。虽然你父亲别的事情做不好，但在雕刻这方面我还是在行的，听说小男孩都喜欢这样的玩具，希望你也能喜欢。

    若是实在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换些别的，听说海外有许多新式玩具，等我哪天得了空，再带着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总能找到你喜欢的。

    只要父亲能做到的，父亲都会尽力满足你。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以后的时光还长，我还有许多的时间慢慢讲给你听。

    你出生于新年，父亲也算不上什么文人，学识不够广博，只能浅薄地取了这个名字。

    辞旧迎新年，岁岁常平安。

    愿你能够平安喜乐地长大，成为一个温和善良的人。

    ——纪辉兴〕

    风吹得寂静，连同时间也一起静默着。

    墓园里石碑林立，纪辉兴的尸骨沉没在大海中，只留下了一个墓碑，和墓碑上的照片。

    纪辞年跪在纪辉兴的墓前，拿着温棠给他的信。

    这张纸已经泛黄，边页也有了毛毛糙糙的裂口。

    “这应该是他们争吵的时候落下的，刚好落在尹静秋儿子襁褓旁边，张春梅发现他没有断气，就把他捡了回去，看到这封信也以为是给他的，一同带了回去。”

    张春梅不识字，但尹静秋的儿子识字，他见到温棠的时候就把这封信递给了温棠，说这不是给他的东西，现在要物归原主了。

    温棠蹲下身来拍了拍纪辞年的背。

    纪辞年的目光还放在书信上，泪水晕开了信纸上的字迹，他慌乱地把水渍揩去。

    他抬起头，看向石碑上已经褪色的照片。

    纪辉兴的照片随着时光的推移也一同褪了色，他脸上的笑经过岁月的打磨变得温柔起来。

    纪辞年曾偷偷跑出来过很多次，他会在这里坐上一整天，却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他十九岁那年，他看着石碑上的照片，第一次问纪辉兴：

    为什么要出轨？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

    不能带着他一起死。

    那天的天气很冷，比今天要冷上太多，墓园里依旧安静无声，照片上的他也不能回答纪辞年的问题。

    所以纪辞年再没有来过这里。

    这是他时隔多年后，再次出现在纪辉兴的墓前。

    温棠还握着他的手，一直看着他。

    纪辞年转过头对温棠笑了笑，又看向墓碑，他收起了信，松开了温棠的手，将双手放在地面上，磕了三个响头。

    他抬起头，看向墓碑，笑了笑。

    “爸，我现在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