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哈密
你发现没有,我这个人其实是辛苦也有,脑子也有,但是不愿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今天谁惹了我,我肯定就会记仇,如果当场不方便发作,回头也要找机会发作的——我的那个某白金的工作就类似这种,当场发作没有意义,我已经卷了钱跑了,经理给我打电话还在那里苦口婆心劝我好好干哪!
"小查,但凡你好好做,谁能做得过你?你一直就是咱们公司的瑰宝啊(亏他狗眼不识泰山)!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一个人才,都在看着你做事,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上有点问题,没有好好做业务,有什么困难你说!我代表公司一定给你处理!只要你回来好好上班"
"某经理,我不干了,我已经一周没去工作,把货款拿着准备自己花,现在已经在大连了——大哥!后知后觉也不是你这么个做法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啊?什么意思?"他不敢相信,还要确认一下哪!
"我不干了,我拿走了这一周的货款,不给你了,准备自己花掉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但我就是这么个人,你想办法弄我吧哈密!说了多放辣椒,你这个烤串什么意思?挂了啊某经理,您弄我就完了,说实话我也不在乎,你把我求咬了吧"
我那个时候正和建国在他们学校附近吃烤串,那个哈密是个新疆人,不知道怎么流浪到这地方,大连那个老板每个月给他五百工资让他在那个学校后门烤肉,我很有心思把他挖走——哈密,你一听就知道他是哪里人,长得非常这怎么说,脏兮兮的,老是一副从来不洗脸的模样,胡子茬像钢针一样硬,头天晚上刮了第二天早上又变成了那个样子。我琢磨给人打工始终受气,老有人凶喊你,要不就是自己弄个摊子做老板得了,正好在大连满世界吃了一圈就数哈密的肉串香,我就准备把他拐回省城弄个烧烤摊
我偷偷摸摸跟哈密说,他倒是同意的,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欠了大连那个老板四万多,人家不会让他走的。
"这个容易,我啥时候喊你,你啥时候跟我走就完了。"我跟哈密说。
"那不行的,欠了钱要还,我不能不还钱就走了。"哈密用那种新疆普通话跟我说。
"你一个月五百,四万块还到驴年马月?"
"那也得还!"
"你他"我想骂他,但是说实话不敢,哈密这个人一看就脑子有问题,你骂他,他拔出腰上别着割肉的小刀子扎你你跑都跑不掉,"你真是死脑筋,我帮你还这个钱,你跟着我走就行了做好准备,我啥时候跟你说,你啥时候就跟我走"
"你是不是有病?"当天晚上我和建国住在他学校附近的宾馆,他问我。
"啊?啥意思?"
"你真给哈密还钱带他回去啊?"
"假的。"
"那你怎么弄?"
"想办法让他老板对哈密说一句‘你走吧’,不就完了?"
"想好怎么弄了吗?"
"没有。"
"我想想我和那个老板熟,明天过去咱们吃二百,只给他一百八,然后把他带到哈密附近,一直跟他说‘不好意思就剩这么多,我走啦老板’,让他说一句‘你走吧’,然后你带着哈密在附近听着,告诉他这句是跟他说的,咱们就溜了"
"好!就这么说!"
那年建国也要实习了,他的一个导师在省城有点关系,给他们一个宿舍五六个人找了一个什么‘蜗牛厂’的工作,正好他也要回省城,所以我们就搭好了梯子等着哈密往上爬。我不知道新疆人的观念是怎样的,但是哈密确实就是那样的人,死犟死犟的,我都不敢跟他说你直接跑不就完了,只能设计一点计策骗骗他——那天的计策稍微有点纰漏,但是大差不差就那个意思,建国带着老板在哈密面前说了好几遍‘你走吧没事’,我就在旁边盯着哈密让他以为是跟他说的,但凡他要张嘴问我就赶紧把他注意力吸引过来——当天晚上十二点多吃的烧烤,三点多我和建国已经带着哈密坐上往北京走的火车了
至于为什么是哈密,因为他耿直,更因为他烤肉实在是太好吃了,你带着他开个烤肉摊子一定火,这家伙不烤咱们一般烤的那些素菜什么的,全部就是牛羊肉和鸡翅鸡胗一类,委委屈屈给你烤一下饼子馒头片,其他的东西碰都不碰——你要是敢在他面前提什么猪腰子一类,他一定当场就捅你——那时候新疆人是有特权的,叔叔部门知道他在腰上别着一把十几公分长的刀子也不会管,因为那是人家的民族习惯。你换成我,腰上别个这玩意四处走,早就大嘴巴扇得你扑倒在地了。
哈密,一个脑子像钢铁一样的家伙,被我忽悠着从大连跟着我出发,一路上不许他脱鞋,睡卧铺他都得穿着鞋睡,为什么?这家伙的脚不是一般的臭,只要他一脱鞋,哪怕你重感冒什么都闻不到,你也会像大冬天骑个摩托顶着风飙八十迈那样流出眼泪——这家伙的脚就这么大威力,他要是在卧铺车厢脱了鞋,起码挨着的上下俩节和他在的那节车厢别想能待人了,这个毒辣程度应该跟芥子气差不多。就这,到了北京倒车的中间有几个小时时间没事,我带着他去买双新鞋,人家不要——
"我这个鞋子不能换的!"哈密跟我说。
"你有病吧?你那个脚臭得能杀人了,大哥,给我一条生路,给大家一条生路啊"
"这是我们老家那边的规矩,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鞋子,不能换!"
"你你"我想骂他一句‘你妈的狗杂种’,但是确实不敢,只好憋回去,"你好歹洗洗脚总可以吧?你跟着你那个脚迟早得出人命啊!走走走,找个桑拿你好好泡泡,哪怕不换鞋,你把袜子换了总是可以的吧"
咱就这么说吧,一般桑拿那时候泡脚是八十块,我在西站附近找了个桑拿给哈密泡脚,不给五百人家就不让我走,而且我觉得很公道——哈密一脱鞋,整个桑拿的人都得呛得眼泪鼻涕哭哭啼啼往外跑,我蹲在门外等着,看见跑出来五六个小姑娘,个个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大哥,你找遍中国也找不出第二双这么臭的脚了,不多说了,五百!五百我拼了命把这个活干了!"桑拿那个三十多岁的经理鼻孔里塞着俩团纸一边淌眼泪一边跟我说。
"你离我远点,我都感觉你身上有他的脚臭"我把他推得离我远点,捏着鼻子给他数了五百,"处理处理吧,就当为民除害了"
"大哥,这个活真的要命"那个经理拿了钱,把鼻孔里的纸拿出来抽了几口空气,"哎?我失去味觉了?怎么什么都闻不到?哎!大哥,我这要出什么事你要负责的!"
"别开玩笑了,快去弄吧"我把他推进去,但是心里真的没底,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哈密搞得味觉丧失,我是不是真得带他上协和医院。
一会儿不行我就跑了吧,因为一个哈密搞得这么费钱还是不值当吧我当时心想。但是我说句实话,过去的人还是讲究,哪怕就是辣眼睛呛鼻子还是把哈密的脚处理了一下,而且也没跟我们找麻烦,这要是换到现在,换成我,我会觉得这根本就是来踢馆的,得把哈密的脚剁下来不可——就臭到这个地步
虽然洗了脚,但是从那以后但凡我在哈密就不能脱鞋,真的是要命,以前我进去谢菲那个歌舞团,闻到一股难忍难熬的奇臭,感觉那已经是人类所能发出来的最臭的味道了,但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发出的味道都不及哈密脚的百分之一。回了省城我们租了房子,刚开始的时候是允许哈密在家住的,但是他不能脱鞋,只要你敢让他脱鞋,上下三层就没法住人了,所有人大半夜不睡觉满楼道跑,看看是谁家厕所炸了怎么这么臭,最后我没办法每天给哈密十五让他去桑拿住散座,后面那个桑拿的老板因为我老打发哈密过去专门找我打了一架没办法,我给他加到三十,而且叮嘱哈密你去了别脱鞋,凑合睡一觉得了
你要说哈密给我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哪,那就是这个了,我真的是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法克服,我后来认识了几个印度人才想出了哈密最合适的归宿——应该把他和印度人放在一起,好家伙,蝎子斗蜈蚣,以毒攻毒,不然他那个脚走哪里都是祸害。
总之,我把哈密拐回来省城,去二手手机市场给他买了个诺基亚那种老人机拿着,三个人(还有建国)一起去市场淘换了一个烧烤炉子、铁签子和一些桌椅板凳,跑到建国实习那个蜗牛厂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支起炉子开始卖烧烤。哈密没让我失望,摊子刚支起来就火得一塌糊涂,十里八乡的二流子们闻着味儿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