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只是昭儿
书房里的恒王接到下人来报的时候,宋听冬正披头散发往外冲,她失魂落魄地掩着衣领,眼睛通红,所有冲上前去拦她的人都被她推开了,她嘴里念念有词,颠三倒四嘟囔着什么,下人们都不敢乱听,除了几个与她亲近的贴身侍女之外,剩下的人都只敢在外面远远护着。
“听冬、听冬!”恒王三步作两步冲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中,凑在她耳边低声喊。熟悉的声音让宋听冬微微回神。她胡乱抓住恒王的手,结结巴巴地说:“王爷,孩子……我们的女儿,怎么又不见了?她去哪了,你快把她找回来啊!”
恒王赶紧给呆立在一旁的寄翠使眼色,寄翠愣愣应了两声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出去找陈燕昭了。
“没事,昭儿只是睡够了,出去玩了。”他揽着宋听冬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坐下来,将温水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喝了两口。在他身边,宋听冬眼神都清亮了不少,她紧紧攥着恒王的衣袖,眼神漫无目的的四下搜寻。
她似乎是喃喃,又像是在对恒往说:“她不会再离开我们了,对吗?”
恒往肯定回答她:“不会了,昭儿永远会在我们身边。”
他又靠近宋听冬几寸,温热的体温传到宋听冬身上。她从恒王那里接过温水,一口一口轻抿。
寄翠找到陈燕昭的时候,她正在陈景镕的卧房中偷吃糖。听到寄翠说,宋听冬找自己找疯了,她丢下吃了一半的糖就往回跑,陈景镕不放心,也紧跟着出来了。
恒王还在絮絮安慰着宋听冬:“那个孩子本来就与我们无缘,你不要自责了。”
宋听冬摇摇头:“她明明也不想离开我们,我适才还梦见她了……”
她话音还未消散,陈燕昭就跑进门来了,恰好听到了这几句话。
她的脚步明显凝滞片刻,宋听冬脸色一变。
“昭儿……”她朝陈燕昭招手,声音颤抖,“快过来,让娘看看,别乱跑了,娘真的害怕……”
陈燕昭慢吞吞挪过去,按照往常的习惯,她应该一屁股坐进宋听冬怀里,这次却没有,只是站在离宋听冬不远的地方,静静站着,脸上带着几分悲伤。
“爹说的,是谁呀?娘还有别的孩子?”她的话带着几分纯稚,让宋听冬心里一颤。
恒王笑了笑:“没谁,跟昭儿说了,昭儿也不认识。”
但陈燕昭明明察觉到了笼罩在宋听冬身上浓浓的自责和哀愁,她又不解又心疼。
宋听冬的眼神变了几变,那迷迷糊糊的癫狂状态终于彻底退却了。她这才清楚的将陈燕昭与梦里那个没留住的孩子区分开来。
她摁了摁恒王的手,缓缓开口:“昭儿过来,娘跟你说。”
她周身的氛围一变,陈燕昭马上就察觉到了,这才敢放心往她身边走。
宋听冬并非只有四个儿子,她其实还有一个女儿,不过五年前,因为难产,那孩子出生时,只来得及哭了一声,就匆匆与他们告别了。
这让宋听冬的身子大不如前,再也没办法生育,精神也时常恍惚,甚至青天白日见到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笑。
后来因为产后的病,加之操劳,宋听冬心口常常泛起刺痛。这几年她慢慢清闲下来之后,只是三不五时会梦到那个小女孩,情况已经比从前好太多了。将陈燕昭接到身边之后,她连那个孩子都不再梦到了。
也许是今天忧心过重,她居然又梦到了那个孩子。更令她恍惚的是,那个孩子居然跟陈燕昭长得一模一样。
梦里的孩子化作青烟从她眼前消失,猝然惊醒的时候,陈燕昭也从她怀中消失了。
她顿时就慌了神,自责、恐惧顿时吞没了她。
还好昭儿只是跑出去了,没有离开她的身边。
她觉得小孩可能理解不了那么复杂的事,于是只是挑着简要地说:“娘梦见你不见了,睁开眼,你果然没在身边,吓死娘了。”
她将陈燕昭搂紧,陈燕昭也乖顺地任由她搂着,只是她的表情还是那样,带着淡淡的伤感。
“娘是不是把我当成那个孩子了?”
她听到了,恒王说那个孩子,让娘内疚的那个孩子。
彻底清醒过来的宋听冬顺着陈燕昭的头发,温柔而坚定地说:“怎么会呢,昭儿是昭儿,娘只有昭儿一个女儿。”
陈景镕静静站在角落,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释然。
宋听冬生那个妹妹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冬日的午后,稳婆捧出一个血淋淋的包裹,交代恒王处置。
二哥小声跟他说,这是还没来得及与自己见面的妹妹,他只是茫然点头,不知道什么是妹妹,她又为何一口气都不喘。
从那以后恒王府禁止提到这个早夭的孩子,他们也默契地从不提起妹妹这个字眼。直到陈燕昭来到恒王府。欢声笑语取代了从前的闭口不提,他们坦然地与众人介绍,这是自己最小的妹妹,恒王也毫不遮掩对这个女儿的喜爱,但直到现在,陈景镕才真正觉得,爹娘已经全然放下,那个孩子不再是他们心头的疤痕。
一行情泪从宋听冬眼眶中流下,陈燕昭抬起手,很轻的将那抹泪擦掉:“娘,别哭了,昭儿不走,昭儿永远陪着娘。”
宋听冬将自己的脸跟陈燕昭的贴在一起,因为泪迹,那一片相贴的肌肤冰冰凉凉的,她既是对自己,又是对陈燕昭说:“那孩子毕竟是没有缘分,但好在那孩子是个孝顺的,不能膝下尽孝,就送了昭儿来我们身边。”
后半句话,她是对恒王说的。
恒王如释重负般点头:“嗯,是个好孩子,跟昭儿一样懂事。”
可陈燕昭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就像是那个孩子的投射,她分不清娘的爱,到底是对自己的,还是透过自己,给那个孩子的。
宋听冬没有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她用手帕将自己的脸擦拭干净,与陈燕昭额头相碰:“昭儿是不是担心,娘一直把你当那个女儿?不会的,她只在娘耳边哭了一声,就回天上了,不像昭儿,每天都会在娘耳边‘娘亲’‘母妃’的。”
“昭儿无需担心,娘与爹,还有哥哥们,永远都没有将昭儿当作她人。”恒王眼中带笑,弯下腰摸摸陈燕昭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