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铸金
六十一、铸金
格斗归格斗,作为师傅,龙伯带领少年幸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教他学会铸青铜器。
漫长的时光,幸已经能够很熟练制造陶器了。手头的陶土足够的充裕,他闲着无事能制造各种黑陶、红陶、白陶、彩陶的罐子和瓶子。闲暇之余,他还会捏出泥人和各种小动物烧制。甚至有一段时间,少年还向其他的铸工师傅学艺,学习烧制陶埙、陶笛来演奏雄旷的乐曲,不过这些小玩意都被霸道蛮横的山戎人龙伯给砸碎了。在他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不务正业。
少年幸能够用手头能找到的各种彩色的矿石粉在上面涂抹图案和色彩。伊颂工坊的矿石很丰富,不同的矿石因为含有不同的金属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色泽,当然最好选择的是绿色。铜矿石粉多是绿色的,随处可见的绿色,非常丰富多姿、层次鲜明、绚丽迷人的绿色。
少年幸对色彩的感觉很糟,他常常要把陌生人送给他的那块三棱镜拿出,照出七彩的色泽,投影在那些半成品的陶器上。龙伯对这块三棱镜也感到非常的惊奇,他一度想敲碎它,弄明白它能将光芒变得多彩的原因。遭到了少年幸的拼死抵抗,龙伯就明白了这件东西对于他的重要性。为此,他还帮助少年浇铸了一个圆柱形的青铜匣,里面塞满了草絮,用以安放这个三棱镜。他还为这个匣子做了一个密匙,需要用特殊的办法才能打开它。
在熟练掌握了陶器制作之后,龙伯终于要教少年幸浇铸青铜器了。然而首先,他得教会他金门的秘诀。龙伯说:“小子,我们金门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口口相传,心心相递。即便是王侯,不是我金门中人,也不能传。今天我口传给你,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少年幸说:“既然您已经教会我认字了,为什么不能写给我,我随时拿出来看看就成了么?”
龙伯就用一根烧火的棍子敲打他的脑袋说:“口口相传,心心相递,这是金门的规矩,就算写给你,不用心去记,就能管用么?”
少年幸摸摸头上的痛处,很不情愿地说:“那好吧,我跟着你记就是了!”
龙伯整了整衣服,端坐着,半闭着眼睛,低声说道:“铸金之术,在一般意义上都是铜与锡的合金,合金之法,易物之道。金者,土生也,金有其魂,金有其性,金有其魄,金有其法。法名叫做‘齐’,合金之诀,弟子听好,金门秘法,叫做‘六齐’。‘六齐’之道,天地之精,得其精髓,入我金门!”
龙伯念一句,少年也跟着念一句,虽然完全不理解,也只有硬着头皮念下去。
说到了关键点,龙伯压低了声音道:“六齐法曰,兽面纹爵钟鼎之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斧斤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戈戟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大刃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削杀矢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鉴燧之齐金锡半。”
这段话虽然是关键之处,但其实就是说,铸造不同的器具,要使用不同的金与锡的比例。少年因为不懂,听龙伯念了之后,忍不住朗声念起来,结果头顶又吃了一棍子。
龙伯怒声呵斥道:“小子,你这是要让整个大商国的人都听到么?在心中默念百遍!”
少年幸挠了挠头上的痛处,心里想这个家伙可真不是个好师傅。只好在心中慢慢地默念着,可惜这段枯燥的文字,对于少年来说实在太乏味了,刚刚念了十几遍,他就犯困想睡觉。结果也没少挨龙伯的棍子。
过来几天,少年总算念熟了这段文字,龙伯就带着他正式铸器了。他亲自挑选了上好的木炭升起火,用陶制的坩埚架在上烧。把铜料和锡块按照“六齐”法的比例放进坩埚里烧。首先融化的是锡块,铜块的融化要过好久一段时间。龙伯捏着一个皮囊,不断地向锅底鼓风。
在龙伯烧铜料的同时,已经熟悉制陶工艺的少年幸也在忙碌着准备模范。因为模范不能在冷却状态浇入炙热的铜水,需要热浇。要么,将已完成焙烧且组合好的范趁热浇注,不然就须在临浇注前进行预热。
少年一般就是预热模范。预热时,他要将范芯装配成套,捆紧后用以泥砂或草拌泥糊严实,再入窑高温焙烧。为了防止铜液压力将范涨开和高温引起的范崩,所以焙烧好的型范需埋置到一个湿沙坑中并在外加木条箍紧。
当少年忙活完这些事情,各样到位,龙伯的铜料也烧成了合金之水。他就招呼少年,把范的浇口都敞开,泥沙清除干净,随时等待浇铸。他们用两根裹着陶土的木棍来抬那一坩埚滚热的铜水。铜水很沉,也很炙热,两人的手要很稳。
担着铜水浇铸器具是最为关键的一步,需要有耐心,但又不能太慢,太慢了铜水会降温凝结。这项工作的主导还是龙伯,在少年幸将范预热准备好后,他主导将熔化的铜液注入浇口。
在湿沙之中的器物是倒着放的,铜水也就倒着浇。这是为了将气孔与铜液中的杂质集中于器底,使器物中上部致密,花纹清晰。龙伯浇入铜液的速度又快又平,而且一滴不外流,直到浇口气孔皆充满铜液为止。浇铸之时,湿沙里蒸腾起水汽如同云雾一般笼罩着整个工作区。青铜器就这样慢慢地冷却,凝结成形。
待铜液凝固冷却后,少年幸就得和龙伯一起,把那些铸造好的器具挖出来。幸用石锤和凿一点点砸开范,挖掉芯,取出铸件。一次浇注成完整器形的方法叫“浑铸”,也就是不用焊接。大商器物多是以此方法铸成的。凡以此方法铸成之器,其表面所遗留的线条是连续的,即每条范线均是互相连接,看起来很有整体之美。
龙伯是“浑铸”的高手,对自己很自负,自命“铸神”。可其实,他不过一个很普通的铸匠,如果说他有什么秘诀的话,无非是他会在合金之中放一点铅。商人的青铜冶铸其实用铅也很正常,因为那可降低青铜的熔点,让它迟一点的凝结,便于浇铸。
当然,也不单单在于降低熔点,更重要的一层还在于能够提升合金的硬度,对于造兵器来说,自然是非常合适的。其实,这不是什么独门秘籍,在青铜时代,由于人们掌握的金属只有铜、锡、铅、金、银等数种,在配制合金时没有新的金属可超出青铜所特有的优越性能,因此只能不断寻求不同的铜锡比例来铸造各种青铜器。
龙伯虽然自封“铸神”,但别说做“铜国公”,连“铜侯”一级都没有达到。只有一次被伊颂封为“铜子”,正因为有这个不起眼的“铜子”,龙伯才能有资格带徒弟,稍稍减轻一点工作的劳苦。
可惜,他带的这个徒弟也太笨了,总是给他闯祸。
因为去掉陶范后的铸件只是一个毛坯,还需要经过锤击、锯挫、錾凿等多道工序来进行修整,以消去多余的铜块、毛刺、飞边。只有当一件光润整齐的青铜制品出现时,才算制造完毕。
整个工坊的徒弟们一般都是从这件工作干起的,他们拿着十分的小心,一点一点、一丝不苟地把整个青铜器弄得光亮如炬。这是一个不需要多少技术的工种,只要稍稍机灵一点点,手不要那么拙。可是,少年幸在做最后一道活计的时候,总会把青铜器给锤坏了、或者锯多了、或者凿破了。
气得龙伯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给敲破。他实在搞不懂,为何这个臭小子身上有那么强烈的龙魂,却这么笨得像石头那样。做坏了一个又一个精致的器物,让龙伯没有少挨收器具的小众人臣的鞭子。
好在,不管少年幸多么糟糕,龙伯从来没有想到过放弃他。这个世界,他才遇到了这唯一一个龙族徒弟,必须对他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