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对不起
实话说，六神凛并非没有设想过重逢。
只是她没想过重逢的境况居然会是这样，如果知道五条悟没走，六神凛肯定会直接让芝麻攀上二楼，然后站在床边把他弄醒，再下去开门。
话说回来，五条悟为什么会睡在她的房子里？
六神凛还记得自己瞥见的室内陈设，床、衣柜、对床的墙上挂着的电视 ，甚至室内还摆放着精心打理的绿植……除了房子的位置，这里面的东西简直跟她那个生活必需品之外空的过分的房子没什么共同点。
被五条悟叫住的时候，六神凛脚步一顿，慢慢转身看向他。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看见五条悟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记忆中见到的没什么不同，像是湛蓝色的水晶，在些微摇晃的光中闪烁。
六神凛先发制人：“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她刻意忽略现状的尴尬，再看向五条悟的时候，那点尴尬已然消弭无踪，她的眼神一片平静，情绪很淡地显现。
五条悟定定地看着她。
如此重逢，他也是始料未及。
他恍惚以为是自己喝醉了酒，要不就是梦还没醒，刚刚嚎的一嗓子下去，六神凛倒是还在眼前。
还在眼前。
好像和很多很多年前的样子也没什么变化。
五条悟的大脑向来思路清晰，任何事情摆在眼前，他都能够精准迅速地说出回答。
可面前一幕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混沌了。
真的是……凛？
他不可置信地靠近，轻声喊她：“凛？”
声音如一片随风飘荡的羽毛。
六神凛颔首：“是我。”
她沉默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还是沉默。
五条悟好像终于回过神，在无数纷杂的思绪冲刷中，他好像蓦然洗净了一身的疲惫，长臂一揽，紧紧地拥住了面前的人。他把脑袋垂在六神凛的肩颈处，过了许久，好像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梦，他才小声地回答：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他的声音涩然，又想故作轻松，“所以来继承你的遗产啦。”
六神凛：。
六神凛推了推他，没推动，索性就着这样的姿势说：“我真死了。”
“所以其实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你是会活过来的，只是……只是这次久了一些，对吧？”
“……”
又是沉默。
令人心慌的沉默。
五条悟的心凉了半截。
有些事情其实不需要挑明，五条悟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不愿意去深想和回忆……在那场雨、那场湿润的死亡降临时，在奶牛猫消失了七万只时，在他发现森白木和今井拓也预备着获得伏黑姐弟的抚养权时……那天的死亡是否为真，就已经有了切实的解答。
或许是真的死了，或许是离开了这个世界……无所谓了，她不会回来了。
很多蛛丝马迹的细节都在说明这一点，五条悟一直试图成为六神凛最在意的人，他想用自己裹挟着六神凛的求生欲，可是努力的成果并没有达到预期，他好像是成功了，可是六神凛却还是不会为他停留。
六神凛的愿望，从始至终都是“死亡”。
因为身负的力量每一次都会让她死而复生，所以真正的“死亡”成为了一种奢侈。
五条悟不想她死。
可是他还是遵从六神凛的愿望，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亲手了结她的生命。
“悟。”六神凛喊他，“好久不见。”
五条悟闷声道：“好久不见。”
恍若隔世。
六神凛告诉他：“原本我确实不打算回来了。”
有些心理的创伤是旁人无法救治的，托了管理员的霉，六神凛的命运线被刻意地安排在“主角”的身边，成为了一个命运悲惨的普通人。
“主角”身边总是没有好事发生，张乐当然可以一往无前，但是身为她身边的配角，六神凛就不那么幸运了。她的学生死了，那场悲剧无人在乎，所有的目光都向着张乐而行，无关紧要的生命的逝去就会被抛之脑后。
六神凛走不出来。
所以当她在这里获得了曾经的力量，她只会觉得更难过。
她有了可以死而复生的力量，却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地底深处的世界核心中捞出那些脆弱的灵魂，因为没有力量而无能为力，变成有了力量也依旧无能为力，这只会带来更深重的煎熬。
六神凛想去完成心愿。
穿梭世界的决定大胆又危险，好在她终于还是成功了。
她站在地底看着那连天的大火烧了许久，在明亮持续的火光中，六神凛想到了很多东西。
她本以为自己所有想要了却的心愿都已经达成，死而复生做到了，扭转结局做到了，烧毁命运做到了，当她终于报仇雪恨，把管理员和高树变成燃烧剩下的灰烬时，在安静于寂寥的恍然之中，六神凛思考了许久。
她就那么站在幽深的地底，看着最后剩下的一点点辉光，以为自己终于该无所顾及地死去了。
死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心愿已经达成，世界的进程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无所谓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六神凛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可是……
“我好像亏欠了一个人。”六神凛喃喃自语。
六神凛对五条悟总是心狠，在所有的学生之中，前二十八个孩子们被她投注了太多的关怀，后收的伏黑惠也得到了出于师长的关心，只有五条悟……那时的六神凛万念俱灰，根本没想多考虑他的感受。
她只是想死，想离开，想让生命走向终结，又恰好看见了一枚长势不错的果实，所以对他寄予了厚望，仅此而已。
六神凛突然很想见见他。
当初的话倒是也没说错，在后来的相处中，五条悟确实成为了她生命中弥足珍贵的一块拼图，他是“主角”，六神凛的目光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投注在他的身上。直到那棵树的灰烬都快熄灭了，她的脑海中才突然浮现出之前从未想过的一件事——
那好像不是天空下的雨，那雨是温热的，那是五条悟的眼泪。
明明五条悟也一千一万次地在面前信誓旦旦“我一定会杀了你的”，可是当真正的死亡来临时，六眼神子的脸上并没有快意，只有浓重的不舍和悲伤。
而六神凛说过很多次的“你哭吧，我想看”都没能让五条悟掉下一滴眼泪，只有那一天，她是真的希望五条悟可以没有负担地像以前那样得意地宣告自己的战果，可无数次的脱敏训练没起到效果。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
六神凛抬手轻轻抚上五条悟的脑袋，他的白发蓬松柔软，六神凛一下下地摸着，口中轻声说：“对不起。”
她从没道过歉，这是五条悟第一次听见她的妥协。
五条悟不抬头，继续闷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六神凛：“……”
六神凛叹气：“好吧。”
“我说你，你好歹要挣扎一下啊，给个解释什么的，让我看看你诚恳的道歉态度啊。”
“对不起。”又是一声道歉。
“……”
五条悟别开头，很久才说：“我恨你。”
“我知道了。”六神凛点点头，用平静地仿佛只是询问今天吃了什么的语气说，“我也爱你。”
窒息的沉默中，只有心跳鼓噪。
听力把那句话忠实地反馈到大脑，五条悟感觉自己心中有根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