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四十五回:右长史暗施小计谋重权,皇子妃密探地牢救红颜(
没有封印的地牢大门,稍用力一推,就吱呀地开了道一人宽的缝隙。阴风阵阵,犹如怪兽的呼啸,在深不可测的巢穴里游荡。听说,对颜人而言,黑暗也是酷刑的一种,足以逼人发疯,这种无光而寒冷的地牢里,常年关着颜极最穷凶极恶之辈。
江枫在黑漆漆的洞口外瑟缩着,大口大口地呼吸,试图冷静一些。
柏年打开地牢的那日,江枫正躲在小花园里独自对弈,感受到脚下震动,才跑出来偷瞧,只见柏年怒气冲冲地从地牢里出来。隔了一日,他便提前率兵去往前线,姐妹们都被留在了身后。
之后,再未有人下过地牢。
都说柏年往地牢里丢了个小女子,可是谁也不明其因。姐妹们围坐着观赏日落,闲来无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唯一的新鲜事。
“我看到那女人可穿着我们族人的裙子呢。”
“真的假的?谁家都没少人啊。”
“裙子是偷的吧,所以才被殿下惩罚。都三天了,也没见谁下去送个水,怕是早死了。”
“是人的话,那必是死了……”
“唔,这话怪吓人的!不是人,还能是怪物不成?”
“谁知道颜极那黑夜里能生出什么东西来?”
“快别说了,一会儿要睡不着了呢!”
“是呀,那地牢大门都没封上,要真是怪物……”
“哎呀!就你说的最吓人了!”
正吵闹着,最受宠的苜萧忽然发现了角落里的江枫。一抹玉软花柔的倩笑,竟让江枫打了个冷战。
江枫没什么存在感,连柏年都在人前如是说,必是千真万确了。姐妹们都已习惯无视她,只有偶尔闲来取乐,才会想到她。
“行了,是生是死,是人是鬼,找个人下去看看,不就清楚了?江枫,你说呢?”
姐妹们的争斗,不过是无聊儿戏,比不得皇子夺权,登不上台面。更何况,没人会为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费心。为了避免变本加厉的报复,江枫只能保持安静,听话照做。
她咬紧牙关跺跺脚,鼓足了勇气,点亮火把,踏进了沉沉黑暗之中。
越往深处越是凛冽,恐惧再添严寒,她抖得愈发厉害了,一手扶着湿滑的窑壁,一手抓紧唯一的光源,一寸寸地挪动。渐渐,地面上的声音彻底消失,耳畔只有火花细小的爆裂声,还有偶尔的窸窸窣窣……如同稻草的摩擦声。
她立即定睛一看,脚下是潮湿的土石,哪里有稻草呢。这时,地牢的尽头又一次窸窣作响。
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想往回跑,偏偏脚下打滑,呲溜一下摔了出去,火把也扑灭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里,她什么都抓不住,只能任凭幽深将她吞噬,直至停在一处污水坑里。
黑暗重新归于死寂,只有她因痛疼不停地倒吸着冷气。她拖着浸透的裙袜,忍痛起身摸索着,四周却空无一物,只有腐败的气味。
这下可好了,她该怎么回去?她莫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就因为苜萧的作威作福,和柏年的不管不顾?
疼痛、恐慌、委屈、愤怒……心中万千积压与堵塞,在这一刻亟要轰炸。
“你还好么。”
一个虚弱的女声传来,江枫立即收起了啜泣,惊惧不已,“你……你是什么人?你是人是鬼?”
女子的声音喑哑无力,似乎离她不远,“我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江枫松了半口气,忍不住继续哭起来,“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要死在这里了,呜呜。”
一声哀伤的轻叹飘过,伴随着稻草沙沙作响,一朵花火在不远处绽放。
“这里有光。”
江枫,一如她的名字,是随江水漂泊的一叶枫,浮沉都由不得自己,不过为了一口呼吸,都要拼尽全力。而此刻,那女子的声音,犹如激流中深根固柢的磐石,铜心铁胆,固若金汤,点亮她最后的希望,即便熹微如悬于颜极夜幕上的冷星。
她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冲向那隅微亮。
尽头的牢房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匍匐在地,大半个身子都蜷缩在脏兮兮的稻草堆里,玲珑玉体满是伤痕。女子伸手握着牢栏,那顶光明正于她掌中燃烧,以日华为源、血肉为薪,蚀骨摄魂,女子却一声不吭。
江枫赶紧阻拦道,“快放手!你会没命的。”
女子稍一松手,火光瞬息,突如其来的黑暗又一次吞噬了一切。江枫并未设防,本能地小小尖叫了一声。下一秒,光芒再现。女子黏连于牢栏的皮肤层层撕裂,骨肉焦灼的刺鼻气味在冷冰冰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江枫怔了怔,忙道,“我没事的,你快放手。”
女子这才颓然地垂下了手腕,黑暗顿时又如决堤般一拥而上。这一次,江枫忍住了心中的惶恐,她扶着牢栏靠近女子,却安然无恙。
她明白了,这是专门为不通法术的颜人设计的牢笼。囚犯要么饿死或冻死,要么被日华活活烧死,根本插翅难逃。地牢大门,自然不必封印。
这是柏年的手笔。
特质的栏杆上,每一丝光纹都铸入了恨意。
可是,眼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颜极女子,羸弱到连头都抬不起来,何必这么残酷呢。
江枫见不得女子这等受苦,心疼地问道,“你叫什么?”
“……”
“你犯了什么罪?”
“……”
“殿下是个好人,无论你做了什么,好好跟殿下认错,他定会放过你的。”
“……你们殿下,认错了人。”
“他将你认作何人?”
“……有个重要的女孩没了,是么。”
这说的可是朔风?柏年一直拒绝相信朔风遭战火波及而死,他执着于追查真凶,前几日才终于放弃了这个执念……算来,恰是地牢中的女子被□□之时。
难道,柏年真正找到了真凶?莫非,眼前的女子就是真凶?
想到这儿,江枫不禁心生寒意。
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所以柏年那日才会大发雷霆,所以这小小女子才会被留下等死,所以颜极地牢中才会特意熔铸这等惩罚!
看不到眼前的女子,江枫在黑暗中愈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说不定姐妹们是对的,这根本不是个柔弱女子,而是化为人形的怪物!用孱弱的外表欺骗她放松警惕,实则已张开血盆大口,准备用獠牙撕碎她的喉咙!
或许,或许根本不止一头怪物藏在阴森森的漆黑中!前后左右,说不定她已被怪物们包围了还不自知,它们的轮廓正在疯狂地向她逼近!惊悚的呼吸声!狂奔的心跳声!还有齿间的咯咯声!
江枫马上就要溺毙于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中了,温暖的星光再次亮起,她这才能重新呼吸。
“逆着光扶墙慢慢走,数上一百个数,应该就能看到出口了。”女子宛如重病,才连着说了几句话,就已契契寤叹。
江枫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仓皇中只想要逃出生天,头也不回地冲向地牢大门的方向。又一路狂奔回房间,颤抖着点亮满屋的烛火,缓了好久才恢复神智。
当夜自然一宿难眠,她不断地回想地牢里的那个女子,那个燃烧自己、为她驱散恐惧的濒死的女子。
第二天一早,江枫正忐忑地等着苜萧问话,却直至晌午都不见人影,这才知道姐妹们都已被柏年接往前线——她又一次被遗忘了。
不过这回,她只觉得庆幸。
当夜,她就穿上最厚的衣裙,准备周全,重新进入地牢。
又是一百个数,地牢里却鸦雀无声。
她举起火把照亮,才发现女子已然在栏杆边昏厥过去,只剩最后一口气。她忙将一颗固气凝神丹塞到女子舌下,披上了厚厚的毛毯,待女子有了些许意识后,又赶紧喂了她一点水和食物。
接下来的几天,江枫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女子。如今府邸人力短缺,倒方便了江枫为女子定时换药送饭。
三日过去,江枫惊喜地发现,女子竟靠着湿冷的窑壁坐了起来,依偎在江枫留下的火把旁取暖,憔悴的面容上总算添了几分血色。
“你终于活下来了!”
不料,女子闻声,竟怯怯地缩到阴暗的角落里。
江枫很是意外,“你在……怕我么?是我救了你呀。准确的说,是你先帮了我,我又救了你呀。”
但女子依旧警觉,一语不发。
江枫只得费了好些口舌,又哄又劝,这才说明了自己全无恶意。自此,女子恢复得很快,只有记忆始终未能恢复,她不记得与江枫初遇的那晚,之前的种种更是一片空白。
不过,女子一如初见时善良细腻,精力恢复后,又添了几分天真俏皮,与江枫十分合得来。
可好景不长,麻烦接踵而至——柏年此番轮转即将结束,择日便会率大批将士回来休养至足月。
这该怎么办呢。
说到底,柏年没有公示就将女子打入地牢等死,只因朔风是他的最爱。
没了朔风,还有苜萧,以后的日子还要畏缩地过。
从小到大,她们夺走的还不够么,她忍受的还不够么。
地牢里的女子是唯一认真听她说话、愿意陪她嬉笑的人啊。
这个选择并不困难,江枫立即跑去了地牢,对女子道,“我解不了这等熔铸之术,但我会点偷梁换柱的小伎俩。正巧今儿有个侍女没了,你来顶替她的位子,来地面上每天陪我玩,好么?”
女子全然不明其中原委,只知可以去地面上瞧瞧,兴冲冲地应下来,“好呀,小枫!”
“那从今起,你就是侍女桂忻了。我以后就叫你忻儿了,你要尊称我一声廿四公主。”
“好呀,小枫!”
千里之外的此刻,拜晴明正与一众侍卫围在篝火前取暖。夜深人乏,晴明疲倦中猛然注意到,多时未添木柴,篝火却越发旺盛。火光蹁跹,仿佛在跟着他们看不到的音律轻歌曼舞。
他正觉异常,灌木丛里忽然人影窜动。
“谁?!”
重兵重甲之间,一个小女孩从草丛里跳了出来,还不忘顽皮地吓唬众人。
拜晴明很是恼火,这小家伙太不懂事了,父母是怎么教的!
他也很是疑惑。女孩刚从草叶间钻出来,全身却干干净净,穿着花都流行的小襦裙,生得健康茁壮,不似因战乱而流落的孤儿。生火前,众人已仔细勘察了四周,小孩子如何能独自来到这荒无人烟之处。
秦飞将也怔在原地,直勾勾地凝视着女孩。女孩并不怕生,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仰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粉嫩的小脸,笑靥里藏着狡黠。
飞将最终还是不顾晴明的再三警示,牵着女孩到火堆旁暖手,和蔼地道,“你需要老夫做什么?”
那女孩笑吟吟的,“让我回去吧。”
飞将对这个古怪的回答并不意外,淡定地道,“先与我们一起西行吧。”
女孩爽快地道,“好呀。”
“你可有名字?”
“当然。玉儿,颜玉儿。我姐姐给我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