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三十四回:穆元帅失神拾往昔,倓骠骑误闯悟丹心(2)
玄穆缓了好一会儿,才放开了临浪,但依然颓然地垂首,不断地沉沉呼吸着。
她大着胆子,又安慰地抱了下他,就扯着玄倓到外面说话,“你们今天什么安排?”
“本来是要演习。”
“防御还是进攻”
“进攻。”
临浪第一次听说这出儿,心想,未免野心太大,守好现在的防线就不错了。但她没有反对,只是问道,“有详细的计划么?”
玄倓点点头,“几个幕府都分配下去了,军队已经集合了。”他忧虑地瞄着帐内兄长的状态。苏复去临浪那儿寻找未果,立即去了骠骑幕府,才惊动了玄倓。说话间,将士都在干等着。
临浪不急不忙,“还有呢?今天就这一件事?”
“剩下的都是琐碎的杂事。”
“比如?”
玄倓想了想,悉数道,“有将军想调整巡逻安排,还有几国的各项补给也没收到……这几天探子没有发现,得核实敌军情况。另外要给各国发军报,后方也来了不少信函要回,然后还有赂极……”
“好了,我知道了。”临浪注意到玄倓是带着演习文书匆忙赶来的,便伸手索要,飞快地浏览了下,就随手把纸张揣到自己怀里了。
玄倓怔了怔,也不好争夺。
临浪问路过的小厮要来纸笔,列了单子给玄倓,“你今天就别走了,待在这里帮你哥把这些都做完,剩下的我来处理。”
玄倓仔细一看,全是杂役,什么战报啊、回信啊、补给啊,不禁蹙眉,是在开玩笑一样吗,“这算什么?”
“怎么?做不了么?”
“营里还有赂极人,练兵场上军队也在准备着,放着要紧的事不做,竟干些琐事?”
临浪耐心地解释,“我倒是愿意替你们处理琐事,问题是军报要单署我的名,你们十王能高兴?我若开口问邻国要补给,他们还担心日后受苍滨内斗牵连。我只有这个不属于我的联军,注定有时徒有其名,只能你们这样的当朝主帅出面。所以,那些最让人头大的事,我来想办法吧。”
这道理玄倓是明白的,临浪本是诸国制衡玄焰的一枚棋子。是棋子,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黑白格里,可惜临浪偏要剑走偏锋,屡屡在前线生事。在庇护水流扬为盟友后,更失去了诸国的信任。
但是,琐事不成,大事就能成吗?
且不议修赂二级,光是待发的玄焰大军,既有与临浪水火不容的领军,更有曾与其在沙场上兵刃相见的将士,这些人,岂是她一个人能号令动的。
玄倓连连摇头,“这演习不是所有幕府都参与的,我们是想先小范围尝试,调整后再动用联军,你哪里能……”
“能什么?”
有事实为证,玄倓原本底气十足,然而,两道如利剑的目光盯着他硬生生地咽下了嘴边的话,他只好拿兄长作借口,“我哥他不会同意的!”
“他同不同意,都没关系呀。”临浪突然笑眯眯地,猛地凑近玄倓耳边,轻声道,“兄弟连坐,听说过么?他不听话,我回头找借口罚你就好了呀!反正你联军军阶比我低,还天天一起带前军,有的是机会。像落马断腿这种意外总会发生的,对不对?”
玄倓说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一时被她唬住。
她拍拍他的肩膀,“总之,乖乖地,就能避免意外,不要瞎操心。”
走了没多远,她又不放心地折了回来,“你们俩昨晚都没休息好,记着午后歇一歇吧,别累垮了,得不偿失。”说罢,才赶往练兵场,很快没了踪影。
玄倓拦不住,又担心着低迷的兄长,只好先进帐查看。
玄穆终于起身,自行整理好了衣冠,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尚未滴下的冷汗还垂在发梢。
玄倓难得硬气地拦住了他,“你今天就别忙了,临浪已经去演习练兵了。”
玄穆听了,立即埋怨道,“都是我们的人,你怎么能让临浪自己去?”
玄倓胡说道,“她下了军令,我能怎么办?你先前叫我尊重她的军职,我这不是照做吗?”
玄穆又深深地叹起气来,玄倓赶紧劝解,“哥,你现在的状态哪里适合领军?反而会让人抓到把柄。正好有军中有好多杂事,都因最近的几次变故而搁置。早晚都是要解决的,不如今天先关注这些,再议其他也不迟啊。”
“唉,要紧的还没解决,就要被琐事分神。我都没和临浪提过演习,临浪要怎么领军训练呢?赂极人还在营里,父亲他……”玄穆说了一半,便觉得气短,扶在了桌沿。
玄倓扶住他,关切地道,“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玄穆沉默许久后,终于点了点头。
玄倓安慰道,“那你别着急了,我们一起从小事开始慢慢做。”
这时,苏复也在帐外喊着穆帅,玄倓让他进来。
苏复抱着笔纸和信函,一脸焦急,连环炮似的问道,“穆帅,您刚才去哪儿了?我来寝帐您没有听到吗?司马叫我把文书都送过来,还说魏颖也要来。穆帅,我们不是演习吗……您没事吧?”
玄穆又叹气自语道,“唉,临浪又乱安排了。”
玄倓道,“没事,挺好的,也省得在议事帐里受人叨扰。苏复,搬几张椅子进来,我们今天把琐事都解决干净吧。”
苏复应允,不久,魏颖也到了。想来他们四人这样共聚一室,都已是四五年前了。那时,他们的目标还只是苍滨都城,曾经无数个辗转长夜,比起如今真正的家国存亡,都不值一提了。
荣誉、光辉、骄傲、尊贵,都被命运从肌肤上寸寸剥落,越是与生俱来,越是疼得彻骨。如果知道天骄终陨,是否还会尽享云间遨游?至少如今,仿佛回到了简单的旧日,还相信着,努力就可以不负皇天。
玄穆翻阅着信函,看到了玄冰的名字。信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依然是周全的客套关心,说了些后方伤员的恢复情况,过问玄凝的安危,似乎有心回到前线。
玄穆不希望玄凝留在前线,更不希望再添玄冰。不过信件的末尾,玄冰一笔带过地提到,侍女秦如希望能照料年迈的堂叔秦飞将。
玄穆思索片刻,开口道,“倓儿,你跟玄凝可和解了?”
这问得太突然,玄倓吞吞吐吐,“我找过她,但是她不肯见人呐。”
“既然这样,让玄冰短暂地来前线一下,应该有好处吧,或许还能劝解下玄凝。”
玄穆话音刚落,其余三人竟齐齐地向他投去惊异的目光。要知道,玄穆多年来回避婚约,更鲜少提及玄冰。
玄倓想,大概人脆弱之时,都会更懂自己的心吧,念起真正需要的那个人,冰姐姐会很高兴的!他遂忙应和道,“那敢情好啊!最近难得太平。”
“那就这么定了,临浪应该会很高兴吧。”
“临浪?为什么是临浪?”
“临浪和小如关系不是很好吗?见到小如,会很高兴吧。”
苏复试探性地刻意提起玄冰,“想必穆帅您也会因冰公主回营而高兴吧?”
玄穆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只要司马无忧,我便无忧。”
一句话说了个透彻,三人听了,不禁尴尬地面面相觑,却又都各怀心事。
苏复担心王上本就不满玄穆对临浪纵容,若再得知他对玄冰如此不经心,下一次又会如何隔空施压,还不得而知;
魏颖却有些暗喜,眼看司马被那百媚生迷了心窍,料想穆帅因此才搬来救兵,秦姑娘最会教训司马了,绝不会放任她迷失;
而玄倓则想起他撞见的那幕,又惊又怕,联想起昨日玄穆突然遣玄微镇守后方,愈发觉得他怀疑的事,可能早已成真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想不敢想。
这不是玄穆第一次忤逆婚约了。
早在好几年前,他就在行军途中,与女将玄微相恋。虽然王后多有不悦,但悉数历代驸马,又有几个一生一世一双人?
父亲秦飞将也是前朝驸马,玄倓少时居于在宫中,甚至还听说过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如果母亲没有因病早逝,也许玄倓还会有庶出的弟妹,像其他贵族后代,争夺父亲的疼爱和家族的权财。
至少,玄穆身为大军元帅,并未因军中密恋而误事,而玄微尙有些王室血统,懂得处世之道,对公主玄冰素来尊重,若为侧室,还算适合。
王上重视疆土,只当外甥征战在外,多有寂寞,蝶王后也只得忍让。
谁知休战四年,玄穆依然没有成亲。
玄倓以前不明白,青梅竹马的感情,怎么能说变就变;他现在懂了,不爱了,所有的细枝末节,都足以成为分开的理由。少时不由自主的婚约,从天赐姻缘,变成了挥起的巨斧,将一纹间隙硬生生地劈成鸿沟。
但为什么非要是临浪。
即使兄长和她能走到最后,也不可能有一个人同意这门亲事;如果半途生变,以临浪的性情,又会造成什么不可操控的局面。
玄倓不知是该为家族担心,还是该为颜极担心。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暂时遣走苏、魏二人,径直向兄长发难,“你有想过结局吗?你觉得你们能善始善终吗?”
玄穆很疑惑,“‘你们’指谁?”
“你和临浪!”
玄穆困惑于玄倓语气中的愤怒,本想敷衍过去,但很快意识到,他对弟弟搪塞了太久,都快成为习惯了。
若非今日,他都快忘了曾经并肩共战的时光,遂轻叹了一声,坦诚地回答道,“我想过。每个人都有可能牺牲,我们也一样,如果能活着胜利,临浪必有大麻烦。到时候,我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包括王上、父亲,也包括你,但我确实希望,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玄穆的语气斩钉截铁,目光也坚定不移,显然恢复了往日的模样。虽然答非所问,但玄倓没有继续追究,低头喃喃道,“都考虑过了生死,所以……这次是认真下定决心了?”
玄穆不解,“什么叫这次?上次是什么时候?”
魏颖恰好这时回来了,玄倓不便再多言,自觉心中有数,一字一顿地道,“我明白了,哥,你不用担心,我永远和你是一边的,父亲也是。”
有玄倓这句话,玄穆的胸口瞬间重新顺畅了很多,终于再次感受到空气中的清爽。
许是被儿子们惦记了,秦飞将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
“丞相,可别受凉了呢。”
飞将寻声看去,见临浪只探了个脑袋进帐,左瞅右瞧着。
她看到一旁的拜晴明,不待晴明起身行礼,就率先打了招呼,“拜侍卫早啊!丞相你们忙么?”
“司马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她狡黠地一笑,“丞相,借我点威风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