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三十一回:俏鸳鸯无言付错情,冷双星解语诉衷肠(1)
若非短暂地在朝会上出现,三日间,众人几乎见不到临浪,只有魏颖往来于九大幕府传信,说是医嘱休养,不堪惊扰。
她甚至另外给玄穆备了个无可指摘的理由,魏颖转达说,第三夜她会亲自彻夜保护秦飞将,需要提前开始昼伏夜出。
可是,临浪既算不得听话,更并非娇气,这都不过是找个借口,好顺理成章地回避许多人,包括玄穆和所有听到他们争吵的将军们,以及真正的缘由。
当玄凝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大营中时,众人惊诧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玄倓复杂的表情上,最后齐刷刷地射穿了临浪。
凝儿是偷偷溜出来的,无论是秦丞相的禁令,还是姐姐的劝告,都拦不住她痴心一片。她趁着侍卫夜半小憩的功夫,竟闯入了浓重的夜色,快马加持,终于在朝会结束的时候,远远地见到了让她牵肠挂肚的人,手上缠着绑带,身形又瘦削了一圈。
然而,当她向前一步,那个人却向后退了一步。
含了一路的泪光,就这样在眼眶里干涸,酸涩的瞳仁只记录下临浪逃也似的离开。
魏颖很快递来消息,司马要休养,诸事暂有劳大将军和骠骑将军。
每一个字都践踏着她脆弱的自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谁拦腰斩断了鲜嫩的幼秧,无色的血珠儿顺着细梗流下。
玄倓说不清哪个更让他心碎,是看着她为捞那水中月摄魂失心,还是看着她眼中的火流星黯然坠落。他放下骄傲,主动走近了她,但这一次换她后退了,似乎极轻地摇摇头,生怕得到一丝怜悯。
他只能目送她心绪恍惚地跟着父亲去安置。他想,按父亲的性情,定不会训斥她,但这样的宽容只让她更加自责难安。
“倓儿,”玄穆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倓儿,让她去吧,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他想,兄长已有好些日子没这样唤过他了,总是厉声呼他全名,或是陌生地称他为“骠骑将军”。什么变了呢,或者说,什么回到了从前呢。
“如果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玄倓也非真心发问,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心中所思,转而道,“哥,你跟司马昨夜安排好父亲的守卫了吗?”
玄穆无奈地轻叹道,“还没有,我昨天去的时候,魏颖说临浪情况没有预料的好,头晕了一天,身上还发热,晚上服药后好不容易才睡下的,我本来想今天再说的。”
玄倓算了算,明晚就是第三夜了。“那是不是司马没法如期康复了?她刚才看着还是多少精神不振。”
玄穆也颇为烦恼,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赂极刺客,他全无把握,临浪偏在这个时候疏离冷漠。若换成别人,他尚能恢复冷静,但事涉父亲,他实在忍不住胡思乱想最坏的结果。
但玄穆不想让弟弟跟着担惊受怕,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已经给后方下了令,叫晞游越人回来。”
玄倓想,那晞游越人并非联军将士,甚至不是颜极同胞,真的能乖乖地听令吗?
这时,他发现玄穆又不自觉地开始沉重而急促地呼吸了——这似乎是新养成的习惯,似在暗中长叹,发泄着无计可施的焦虑。
细想来也算不得新习惯,玄穆在遭遇若如大败后,就这样从边疆到圣晖大殿喘息了一路,玄倓甚至担心他会缺氧。直到联军成立后,玄穆果然又捡起了这个毛病,只能说是过去输得不够多。
与暴露心思的呼吸不同,玄穆的语气依旧沉稳坚定,“不管怎样,父亲说的是对的,我们都不能过于依赖别人,我和玄烙会安排妥当的。”
玄倓垂下眼帘,那也是他的父亲,兄长这样担忧,却依然只知与烙师兄商议,是将他当小孩无力承担,还是挑剔他不足成事呢?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平静地问道,“但是,如果司马的情况有所起色,我能今晚去见下她吗?”
“嗯?你要见……”玄穆正欲不放心地追问,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落寞地道,“你去见临浪不需要我的同意。”
“我只是想确认你不会介意。”
“我……”玄穆更觉愧疚,“倓儿,你是幕府将军,也是玄焰副帅,只要你认为对的事,只管去做。有要事我们自然一同商议,但你不需要事事都向我征求权力。”
玄倓怔了怔,他全然不是这个意思,或者说,不完全是。他只是搞不清玄穆和临浪之间的关系罢了,但又不知该不该问个究竟。
玄穆道,“今天看来又难得和平,一起去练兵场?”
习武是宣泄压力的最好途径,又难得兄长主动邀约,玄倓放下心事,欣然跟随。
风暴降临前的日子与平时别无二致,正常带兵、巡逻、议事、勘察、读书、吃饭,好像在不经意间就能忘记最深的无力,恐惧只是透过思绪的间隙冷不防地暗扎一针,身上跟着猛然一抖。只是,飞将定要以修颜战事为重,这性命之虞也不过几人知晓罢了,所以面对不知情的将士,到底还要佯装着了凉,似无事地笑笑。
转眼夜色降临,玄穆与玄烙约好去飞将那里布兵,似乎忘记了玄倓探访临浪的打算,只叫玄倓回府等消息。
玄倓也没有多言,独自在司马幕府外张望,希望最好能见到魏颖,先打探临浪的情况,却不想正遇上准备晚间夜巡的梧菁了。
自从发现临浪是女子后,梧菁就取代了临浪的位置,成为玄倓最不愿见的人,谈不上愧疚,只是纯粹的尴尬而已。他避不开,只得讪讪地打招呼。
若非见玄倓清醒无异,梧菁只当他认错了路,警觉地问道,“骠骑将军是来找谁的?”
玄倓如实道,“我是来见司马的。”
梧菁刚刚路过司马寝帐时,看到帐里还没上灯,便冷面横眉地委婉送客,“司马还在休息,骠骑将军和司马有约吗?她应该不知道将军会到访吧?”
“确实没有提前说好,我再等一会儿也没关系的。”
梧菁提起眉头,愠声道,“将军是没关系,可是司马重伤未愈,昨日遭大将军无端挑衅,今日还得替您劳神解忧吗?即便是在军营,登门造访也须遵守基本的礼节吧,说到底,根本是玄焰内部的儿女私情,哪有登门指责人的道理呢?司马为人正义直率,不可能做有违道德之事,如今已然主动回避,将军还想怎样呢?”
玄倓连忙摆手解释,“梧将军误会了,我是为我父亲的事来的。我知道司马需要休养,但哪怕能得到一丁点指导,我也是全心感谢的,全然谈不上指责啊。”
“秦丞相?什么事呢?”
“司马先前说会帮忙应对刺客。”
梧菁很是疑惑,“什么叫应对刺客?刺客不是逃了吗?跟秦丞相有什么关系?”
“司马预计刺客明日会再次下手……”玄倓被问得有点懵,他怔了怔,终于反应过来,“司马没有告诉梧将军刺客的真正目标是家父吗?”
梧菁彻底糊涂了,什么情况?他见水流扬这几日不堪其忧,对刺客的来历心生疑惑,听玄倓这么一说,愈发觉得奇怪了。他不知此话是真是假,更不知临浪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这是撞破了临浪对玄焰的谎言,还是对苍滨的呢?
“梧菁。”
临浪不知何时无声地出现在了身后,拖着件不合身的斗篷,长发散乱,面色惨白,灯火下模样更显得单薄冷峻,犹如飘在黑夜中的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声音极其低沉,对梧菁半命令地催促道,“今天不是你巡逻吗,还耽搁些什么呢。”说罢,示意玄倓跟她走。
她早在日落前惊惧地醒来,噩梦一场,以为红丝缠身,看着血肉在密缝里寸寸勒碎。
她出了一身的冷汗,全身都僵住了,还哪里睡得着,惊恐地在床上睁着眼睛,头昏脑涨地听着帐外刀戟相撞。
谁曾料,哪怕到了颜极的最东方,赂极刺客依然是她的心头大患。
她告诉玄穆要加强防守,只是希望能让他心安,其实在黑夜里,就是玄穆亲自上阵,也未必是刺客的对手。颜极人再一慌乱起来,更难控制,所谓精兵防卫,也只能做个后备方案。
她真正的计划是先一步引开刺客,一对一解决掉,就像过去上擂时那样。但她自从离开赂极,足有数年未登擂台了,而对方很可能是在任阁宗,会有妖灵加持,必是一场苦战。
她再次想起玄穆,只是听了些事实真相,就已神情大变,若是换成别人,真切地见到藏在她瞳仁中的异色灵耀,又会如何?
更大的问题是,若消息传回赂极,她又会面临什么呢?哥哥用生命交换的自由,和她的弥天大谎,是不是都到了尽头?
总有天真的傻子,为了颗良心以卵击石,像个弄潮儿悄无声息地溺死在滂湃之下。
扪心自问,自己是甘于牺牲的人么?
不是,我不是。
又欠秦飞将什么呢?
什么都不欠。
那还要插手么?
……
其实,还是同一道简单的题目。“可能后悔”与“必然后悔”之间,没什么可纠结的。
不觉间太阳渐渐下山,她身上也愈发的冷了,连下巴都缩进了被窝里。她虽说信任越人的医术,但还是不免紧张,以前从没有赶得这么急的时候。
她这时辨认出玄倓在幕府外晃荡的脚步声,还有梧菁在她帐外的停顿。本想装睡回避,却听闻梧菁与玄倓二人的说起话来,吓了一跳。
梧菁之父、天将梧岿擎正是被秦飞将一刀斩落马下,成了若如大殇中牺牲的英魂之一。她怕弑父之仇又引发宴席上大打出手的冲突,顾不得还打着冷战,头重脚轻地跳下床,匆忙赶去,故意打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