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十一回：人有千面义为先，心怀万念败情关（1）

    花都圣朝的东方日华略多但地势耸立，西方大多平原但日华微减，城池皆以百花为名，随花期由冷到暖，自外向内，筑至中心圣城。

    每一年，百花从边境陆续开放，如同花神的裙曳，一路留下了串串足迹，直到四季如春的圣城，才驻足安守。因此，圣城又称为“花神屐”。

    只可惜，如今受修极法术的影响，花都各地过早地暴露在过量的日华下，前线陡然温暖，惊醒了一城城沉睡的花子，慌忙中盛开，迎来的只是继续猛增的日华。

    那些娇嫩婉转的锦团，在不属于自己的炙热中枯萎，继而在修术中粉身碎骨。花海转眼成火海，金乌神的滚滚战车，呼啸而过每一城的焦土，大概连花神都无可奈何吧。

    因此，当临浪率先行小队进入蓝鸢城时，谁也不曾料到城里竟是这样的景象，所有人都惊呆了。

    城中街头巷尾，开满了蓝宝石般的鸢尾花。蓝晶沉璧千尺泉，毕方落羽探花间，如同静谧的汪洋，湛蓝瑰丽，如梦似幻，又像是空中楼阁，脚踏碧落无垠，漂浮馥郁香韵。

    惊叹过后，临浪微微锁眉。

    本属于春天的鸢尾花怎会在深秋盛放？如果又是修术引发的异象，为何昨日紫述城中的郁金香没有盛开？

    一问前来迎接的蓝鸢地方刺史，才知道，原来是御嫔九华偏爱蓝色鸢尾花。天子几日前特命御前花匠，用秘方于室内催开了蓝鸢花，连夜移栽到蓝鸢城中。

    临浪听了，脸色刷得冷了下来。

    当初在苍滨时，每次遇上十二王出访，地方官都要大张旗鼓地准备，百姓拥趸长街，还要整齐有序，再安排上几个人编上几段高功颂德，走完排场，连王室贵族家的小厮都仿佛万人之上。

    肚子都填不饱的边境小城，为了十二王的到来，几年的赋税，一天就花了个一干二净，再预支上几年，好献入王宫供王族锦衣玉食。

    她曾目睹那些小郡主小公子们，区区无知幼童便奢侈富贵，好几个嬷嬷侍女小厮伺候着，而平头百姓家里，七八岁的长女便熟知播种收成，小小的身影独自照料家中幼童。

    曾经，年仅十六岁的她，还会因为旁观了人间凄凉而流泪。

    由于过早初尝人性邪恶的滋味，她还空怀着一腔年少特有的义愤填膺，和重压下的自我毁灭，险些因对十二王的憎恶，故意输掉战事。终是不甘心向玄焰双手奉上一座城池，令敌军坐享其成，在几日的内心挣扎后，全力以赴。

    昔日清澈的双眼，参不透混沌人世，只知愤世嫉俗，不自量力地孤身迎战命运。

    她一度心怀希望，普天之下，终有光明，即使十二王昏庸无德，在最美丽的东方还保留着颜极最后的禅让更迭。那里有一位流光德厚的贤君，他的美誉盛传整个颜极，连同他座下满朝公卿，和后宫佳丽三千，都深受民爱。

    谁知道，这位颜极最后的贤君，竟为美人一笑，游戏民生。

    还好，她已没有当初愤世嫉俗的脾气了。

    四年的时间，她已然明白，当初的挣扎，都不过一场徒劳。赢了战争，小城受同源手足剥削；输了战争，小城遭异族异国践踏。阡陌殊途，终归于黑暗。

    而更可悲的，不知是贤君劳民伤财，还是眼前满城欢愉，更有几分自豪，如浴荣光，仿佛确是士气大涨，再看不过是愚昧的效忠罢了。

    刺史恭敬地指引联军下榻地方府衙，而花都第三御卿、含英司首领龙子君，早已恭候多时。

    龙子君本想请临浪稍作休息，再商议正事。不想临浪刚刚落脚，便亲自找上他，一口气从前线战况到后勤琐碎，诸如粮草、药剂、武器，和一路流离后的民心向背，事无巨细，皆一一交代清楚，又谨慎地向龙子君询问了花都兵力补给的情况，细细地记了好些。

    龙子君处事更是老道，经验丰富，二人各项事宜交接得很是顺畅，但也经不起琐事繁杂、人员众多，转眼就是午时。

    见抽不开身，龙子君只得命刺史招待其余将士。魏颖心似明镜，忙主动请龙子君先去用膳，也借此希望临浪稍作休息。然而，诸事未定，临浪明显焦虑难安，只容龙子君前去用膳，自己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又开始整理起记录来。

    龙子君早先听闻临浪性情孤冷，不通事理，心中有所准备，又幸而他也算性情中人，知道临浪负伤久不愈，感念其年纪轻轻却这般坚韧细致，便未计较，命人送点简餐，自己则继续与临浪议事。

    等到二人商榷完毕，已是日落西山，晚霞漫天，临浪终于放心下来。龙子君本邀临浪留步，命府上备些滋补的膳食款待，却遭临浪婉拒，说要回房中休息，龙子君只好亲自送其回屋。

    魏颖陪侍也累了一天，他以为临浪确实疲惫，然而，龙子君一走，假意卧倒的临浪却精神奕奕地起身，提上枪就说要出去转转，魏颖本劝她好好休息，她却嚷着肚饿，要找吃的。魏颖无法，只好跟着她在陌生的城里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寻了家古朴的老店，在楼上坐下来。

    魏颖很是无奈，道，“司马，这里人生地不熟，怎么非要推却龙御卿盛情，你看这前无侍卫，后无援兵，能安稳地走回去吗？认个路都难……”

    他不停地絮絮叨叨，“城里不比军营安稳，不是所有人都认得您。认得的人，又有多少人是因为金缕城的事？您背的锅难道忘了吗？被不知情的人误会了去，这时的安危都说不定。您如何也为自己上点心好吗？”

    临浪意外地只把他的抱怨当作耳旁风，抿嘴笑了笑，还温柔劝慰道，“没事的，我记得路，你只管多点些好吃的，这顿算我请你的，放心好啦。你最近脾气愈发地比我还急了，这怎么行？”

    一个小二上来很热情地招呼，临浪不妨抵触，机警起来，脸色也冷冷淡淡，只礼貌地打听着店里招牌菜，不多说一句话。

    菜做得有点慢，临浪隐隐露出疲倦之色，半趴在桌上，遮掩着打起了哈欠。

    魏颖担心道，“司马，是不是累着了？”

    临浪摇摇头，努力打起精神，道，“不累，倒是有点无聊。动不得枪，做不了事，也就这两天整理了点东西，也都是不要紧的琐事。”

    魏颖叹道，“前几年玄焰休战的时候，穆帅完全宅在府里晒太阳，开心得不行，连朝堂都不上，放空得吓人。到了您这儿，反而一天都歇不得，真是两个极端。”

    “这不是一回事。玄穆那是因为常年久战，上有王命，下有民意，压力都在元帅身上，一休战，他没有了心事，重压下突然解脱，当然开心。我们现在时刻处在危机之中，今天见到的这些平民百姓，都是我的责任，然而有心无力，事无进展，哪里敢安心休息呢？”

    “司马，您好好的就行，您要是倒下了，谁都得不偿失。当初要是没有您，如今还不知有没有这个联军呢？”

    临浪似乎分神，魏颖的话完全没有听进去，却被楼下的光景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是几个盛装打扮的舞女路过，翩翩拖曳着长长的冰蓝色仙裙，纤腕款款搭着飘飞的轻纱，金头钗配小凤冠，虽不见容颜，但身形窈窕曼妙，足下如步步生莲。沿街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驻足，看得眼睛都直了。

    临浪觉得有趣，说道，“她们是什么人？要表演了么？”

    魏颖很恼临浪的三心二意，嘟囔了一句，“我哪里会知道？您这么好奇，问小二咯？”

    临浪却不肯，只探着脑袋费力地看来看去，连上菜都没留意。魏颖只得服了软，主动向小二询问起来。

    小二热情道，“那几位都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舞姬，听闻天子今晚要宴请联军大司马，特来献舞，这时候应该是要前去府衙准备。二位将军好有福呢，要知道平时这么一曲可是千金难买呢，更别提那些山珍海味了。我们城里连着忙了好些日子，可都是为了招待联军大司马和各位将士呐！”

    魏颖恭谦地谢过，临浪却云淡风轻地冷冷道，“是为了联军么？我怎么听说这满城的花都是为了御嫔？”

    小二反应倒快，笑言道，“我们这儿特产冰蓝色鸢尾花，恰好得华卿所爱，也是我们的荣幸。华卿能莅临，那也是因为联军进城，说到底是我们这些草民沾了联军的福气，有幸第一次见蓝卿和华卿共同跟随圣驾，真是百年难遇。”

    华卿？临浪明白过来，早先听说民间尊称御嫔九华为花都第四卿，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