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舌战群儒,旧案重启(下)
萧淙之对上一拜:“陛下容秉,年前,臣与夫人在靖州迎接公主与世子,但公主每日称病不出,臣的夫人与公主自小相识,便觉得奇怪,时间一久便发现了端倪。但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宣扬出去,不光定王府上下难以保全,若被突厥知晓,定然生变。于是臣与夫人私下探寻,终于找回了公主,早已送还,如今已在靖州待嫁了。”萧淙之挺起腰杆,质问定王:“臣本无意生事,定王殿下却恩将仇报,连手外族行凶,实在叫臣心寒!”
皇帝的目光也看过来:“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定王已然慌了神:“这…你……你分明……”
祁王当即上前一步,问道:“既然公主已在靖州待嫁,你有何证据证明她逃婚!萧淙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公主的声誉,更事关整个皇室荣辱!”
“臣当然知道其中利害,这才一直隐忍,只当做没有这回事。若不是定王行凶,这件事,臣一个字都不会向外透露。祁王殿下如今想要证据,有些话真的要臣说出来吗?”
“别说了!”定王大喊一声,跪倒伏拜在地,“皇兄,是我糊涂。嘉柔被我宠坏了,可我也是为了皇家的声誉啊。我想着,既然她已经迷途知返,平安回到靖州待嫁,那知道这件事的人处理干净了,就再也没有人会以此来做文章了。皇兄明鉴呐。”
皇帝大手一挥,扫落了眼前所有奏折,仍然不解气,抓起砚台便朝台下的定王砸去!
定王见他盛怒,又想起了辩解:“都是萧淙之,他扣押了嘉柔,不让我找到,又逼我拿扬州的码头交换 ,都是他算计了臣弟呀!”
元穆驳斥道:“若不是萧大人及时发现,秘密送回,弥补过错,如今还不知公主要惹出什么风言风语!至于扬州的码头,陛下明鉴,大可以派人去查,扬州水患频发,我妹妹挺身而出,求助了云麾将军姜洹,联手扫清水患,这才得来。定王殿下,说被萧大人算计了,难道公主逃婚也受萧大人指使不成?殿下教女无方,辱没天家威严,又勾结外敌,刺杀朝廷命官,如今东窗事发仍要牵连旁人!萧家满门忠烈,我国公府上下,也自问行得端坐的正,若要害你定王,当初找到嘉柔公主,直接告到御前,安留你到今日?!”
定王眼见说不过他们,便朝着皇帝重重磕头:“皇兄,是臣弟糊涂,皇兄看在我是为了皇家的名声,并无其他坏心,饶过臣弟吧!”
说话间祁王也跪到定王身边:“六叔,你真是糊涂啊。”
定王对着祁王大喊道:“那我能怎么办?我只有嘉柔一个女儿,可为了江山社稷,我再舍不得也忍痛将她送去和亲,我也不想出这样的事儿啊,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身为嘉柔的父亲,又是皇亲,怎能看小人作祟,而无动于衷呢!”
“父皇!”祁王当即顺着定王的话替他求情,“皇叔也是一心为国,这才做了糊涂事,您看在他年迈,又无子嗣的份儿上,饶他这一次吧!”
说着,又对萧淙之道:“如今萧大人与夫人平安归来,皇叔虽做错了,却也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而且萧大人方才也说了,秘密送回公主,也是不希望破坏两国和亲,既然如此,若在此时重罚了皇叔,岂不是事与愿违,得不偿失?”
定王与皇帝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他在当年的众皇子中年岁最小,只比祁王大不了多少,他生母早亡,自小寄养在东宫,是皇帝一手养大的,多少顾念着情分。事到如今,纵然不考虑定王,也不得不考虑皇家的名声。
皇帝同意萧淙之公然闹到殿上,原本是想着,和亲一事引发诸多事端,又刚送了几百万两,风评太差,可借着此事杀几个突厥刺客挽回一二,却没想到闹出嘉柔逃婚一事!
皇帝心中恼怒,盯着萧淙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惹出的祸事,你自己解决!
事态一度僵持,元穆却适时站出来:“萧大人,元穆斗胆劝一句,祁王殿下说的没错,你与夫人虽遇刺,但终归二人都平安。我虽然心疼妹妹,听闻此事心中也是气愤难当,但也必须为国家考虑,和亲势在必行,定王殿下与公主固然有错当罚,但也不能在此时罚。”
祁王看不透元穆,但此时也只能附和:“是啊,伯卿一行已抵达靖州,即将出关,若此时发难,传到突厥耳朵里,对他不利,咱们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此时朝野都看萧淙之的态度,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咬死不放时,萧淙之却轻轻一笑:“陛下,臣捉到吴光后人便由秦大人代为看管,咬出定王,也在臣意料之外。臣无意挑起事端,故而请求陛下,既然定王殿下已经认罪,求陛下轻饶他,此事愿在场诸君,只当没听过没见过!”
萧淙之话至此处,奕王适时出场,带领群臣向皇帝叩首请求:“求父皇,轻饶定王,我等以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绝不会透露半句!”
“求陛下,轻饶定王,我等起誓,绝不外露!”
朝野呼求,皇帝顺着台阶便发落了定王:“定王李铖,教女不善,行事糊涂,险些铸成大错,朕罚你禁足定王府,待公主出嫁后,再听发落!”
“多谢皇兄饶命!多谢皇兄。”定王连连叩拜。
众人皆以为告一段落,连祁王都松了一口气。但此时,元穆却又进言:“陛下,臣还有一事。”
皇帝见他方才解围,才保下定王,此时看他也顺眼了一些:“你说。”
“启禀陛下,定王殿下的过错可以暂且不追究,但有一事,却不得不重视。”说着他走到吴光身边,拾起一柄弯刀,“陛下,臣怀疑,有人通敌,不仅运送私钱给突厥购买粮食马匹,更替他们打造武器。萧大人,你可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我问过你,如今的突厥财力如何?”
萧淙之回秉:“回陛下,两年前,臣确实在与突厥作战中,截获过他们的运输队伍,其中满是钱币和刀兵。当时臣便觉得奇怪,这几年突厥更加兵强马壮,难道是有人一直在偷偷资助?”
祁王老眼一闭,心道,这两个小兔崽子,怎么突然就放过了定王,原来还在这儿摆了一道!
定王连忙解释:“皇兄,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这回月姬公主来京,因着和亲的关系,才与她联系,她痛恨萧大人,承诺说若我与她连手,便让他兄长阿蒙多善待嘉柔,我这才鬼迷了心窍,其他确实毫不知情啊。”
吴光也道:“是啊,我是临时奉命,更不知道了。”
元穆将刀又丢下:“定王殿下先别急,这些刀兵是公主自突厥带来的,自然不是你一两日就能铸就。陛下,臣此前奉命追查私钱一案,虽已结案,但始终觉得疑点颇多。如今见到这些兵器,加上萧大人的话,印证了臣心中的疑惑,请陛下下旨,准许臣重审私钱一案!”
奕王秉奏:“父皇,儿臣以为,镇国公说的有道理,家事可以先放一放,但事关社稷,钱货刀兵的问题乃是国家根基,决不能容许蠹虫滋生,哪怕此事是我们想错了,儿臣以为,重审一遍也更为保险!”
皇帝被定王气的不轻,长长叹了一口气,怒瞪着他骂道:“你最好真不知情!”
定王伏在地上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皇帝又道:“元穆,朕准你奏!彻查此案,相关人等,如有不配合调查的,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皇帝说着眼神落到吴光身上,萧淙之立即替他求情:“陛下,既然定王殿下从轻发落,吴将军只是临时受命协从,他与我父亲相交一场,请陛下饶了他吧。”
既然此事要按下,本就不好大惩,又有萧淙之这个受害人求情,那再好不过:“吴光,你拿着朕的俸禄,却替定王办事,你既然对他如此忠心,朕这就革了你四品宣威将军之职,定王要闭门禁足,你就去给他当看门狗吧!”
吴光叩首:“多谢陛下饶命。”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退朝时,元穆与萧淙之见人将定王与吴光带了下去。众人散去,祁王看向二人,走到近前对萧淙之说:“萧大人今日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了。”
萧淙之满不在乎笑着说:“祁王殿下与我相识不久,以后日子还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祁王眼神如刀,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盯出几个窟窿来:“哼!巧言令色。”说罢拂袖而去。
元穆转了话题:“淙君,派人先将妹妹接回来吧,刚闹了这么一出,上京还是别待了,你们尽快回靖州。”
萧淙之点头。
出了宫门,萧淙之朝服都没换,直接牵了一匹马奔出城外。荔云的马车紧随其后,随他去接元绮。
元绮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更不知外头的消息。他临走前说三五日便可解决,如今已第三日了,也不知他是否平安顺利?
窗外日头逐渐升起,阳光照进竹林掩映的小院落。孟夫人怕她无聊,专门在她的小院里搬来两缸水养鱼。
她身上被荆棘刮伤的伤口已经愈合,医师配了祛疤的药膏,抹在脸上,也好的七七八八了。唯独脚上的伤有些反复,大约是泡了水的缘故,仍然肿痛。
孟夫人的贴身丫鬟陪着她,正坐在院子里喂鱼。
不多久,孟夫人便穿过小门款款走进来:“夫人,大人来接您了。”
元绮喜出望外:“这么快,他到哪里了?”
孟夫人刚想说到门口了,后头便传来了他的脚步声,孟夫人回头一看道:“大人这是太想念夫人了,一刻都等不了了吗?”
萧淙之笑而不语,小院的拱门对他来说有些矮,他弯了腰走进来,看着元绮,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孟夫人是过来人,想着他们小夫妻分别几日,不方便有外人在场,便唤了丫鬟一同离开。
孟夫人走后,元绮便问他:“事情都处理好了?”
“嗯。有些复杂,等回府让长穆说给你听吧。”他走到她面前,她仍然坐着,“膝盖好些了吗?”
“反反复复,总归比之前好一些。”
听她这样说,他蹲下身,揭起她的裙子。她连忙拦他:“做什么?这还在外面。”
萧淙之满不在乎:“只是看看你的伤势,那晚河水冷,你泡久了,要好好休养,别留病根。”
话说到此处,小院外又传来荔云的声音:“大人走的好快,我险些跟丢了。”说着向元绮行了一礼,“夫人,我这就替您收拾东西。”
萧淙之见她不便走路,便打横抱在怀里,走出门去,一路抱上马车,自己也一并坐了进去。
元绮害羞,一路低着头,直到上了马车,才抬头看他:“路途很长,不如你现在与我说,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淙之想了想道:“原本是想长穆说给你听的,他为人公正,夸赞我的话,你多半会信,若我自己来说,只怕你觉得我吹嘘。”
元绮闻言噗嗤一笑:“想不到萧大人机关算尽,竟然为了这个。”
萧淙之也挂了笑,没有再逗她,将这几天的事细细说来:“我那夜去找陛下借了兵……”
马车顺着山脚的官道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了城门之下。待穿过城门,喧闹声便渐渐响了起来。
元绮揭起格窗小帘,确认已经顺利进城了,便对萧淙之道:“你这招好险,若追兵并未被你引来,或吴光抵死不供认,再或者幕后之人根本就不是定王,就都变成我们诬陷皇亲了。”
萧淙之却是胸有成竹:“月姬太想要我的命了,即便吴光不来,消息放出去,还会有别人来。最初我只是想要将月姬的人一网打尽,但也是吴光出现,我才将计就计,改变了主意。”
“吴光是老将了,不是轻易服软之人,你是如何说服他的?”
萧淙之玩味一笑:“我此前猜测,会与月姬连手之人不是定王便是祁王,总归是跟他们脱不了干系的。所以我便对他说,我知道那夜行刺的人不是他,只要他开口,我可以向陛下求情轻饶他,但若他抵死不肯,那不光行刺一事,连同通敌之罪也会扣在他头上。到时那就是抄家灭族株连之祸。”
元绮点点头:“这倒是,他八成是收到你的书信去邀功的,半路才参与进来,若不全盘托出,祁王党给他扣了通敌的罪名,实在太冤了。他给祁王办事,无非是为了前程,若家人都没了要前程有什么用。”
“不错。”萧淙之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膝上,仿佛是她说到家人,触动了他,他眼含柔情:“吴光说他将信给了祁王,那些杀手却是定王安排的。我观祁王不是鲁莽之人,行刺之事冒险不像他所为,定王昏聩愚蠢,多半是他的主意。”
“所以你便借此抖出了嘉柔一事?”元绮本以为以嘉柔换了码头,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后招,“确实,若是因为嘉柔,说出去也是定王更有行凶的动机。而且他并不在议储的范围,扳倒他比祁王更轻松。”
萧淙之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夫人一点就透。”
元绮抽回手,陌生又忧愁地看着他。
萧淙之也看过来:“这看着我做什么?”
她蹙眉道:“萧淙之,我竟有些怕你了。”
萧淙之收了笑容:“怕我什么?”
元绮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你事事算的如此尽,是不是连我,在你眼里也只是一颗棋子?”